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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嵩焘|访法日记

郭嵩焘 勿食我黍 2021-12-24

郭嵩焘(1818年—1891年),乳名龄儿,学名先杞,后改名嵩焘。字筠仙,号云仙、筠轩,别号玉池山农、玉池老人,湖南湘阴城西人。晚清官员,湘军创建者之一,中国首位驻外使节。道光二十七年(1847年)进士,咸丰四年(1854年)至咸丰六年(1856年)佐曾国藩幕。光绪元年(1875年),经军机大臣文祥举荐进入总理衙门,不久出任驻英公使,光绪四年(1878年)兼任驻法使臣,次年迫于压力称病辞归。光绪十七年(1891年)病逝,终年73岁。



〔丙寅三月〕十八日丁丑 晴。风浪犹大。未初,至法国海口马赛。进口四壁洋楼高八九层,皆白色。炮台石累极固。大小轮船,依次列数十只。下船乘小舟登岸,入接客厅。旁有查装房,先以四楞木渡长三丈许、宽一丈五尺者,将众人行李载入此房。后将四面铁门关闭,税官按数查点。船主交明,则以小车形如椅而无腿四轮者,将行李皆推出,按人分散。前由上海至此,一切行李皆船主经管,客人勿庸检查,倘有遗失,船主包赔。

船至马赛

明等乘车行十馀里,至店名“笛路埃得拉佩”。其内铺设以及帘幕床榻、饮食器皿,无不整洁。四面石楼七层,中置玻璃照棚。西面一门,内有石梯,宽五尺许,形如螺蛳,盘绕而上,外立铁阑,上铺花毡。住屋数百间,上下皆有煤气灯出于壁上,笼以玻璃罩,如花朵然。外国所燃之煤气灯,系在郊外设厂蒸煤,令其气从水中穿过而后燃之。其光倍于油蜡,其色白于霜雪。通城人家铺户,远近高下,皆以铁管通之。其气颇臭,不可向迩。如不点时,必以螺蛳塞住,否则其气流于满屋,见火皆着,实为险事。其厂所馀之煤块,可烧而力弱。又有油名石油,系在山中掘凿,久则有泉涌出如注。此汁燃之,光亮而无渣滓。

石楼七层

店内各屋,有铁铸火炉倚于墙边,前围铁盘阑干。炉内盛煤,烟筒在墙内通于楼顶。壁面有小铜帽,如唤人时,以指按之,则楼下有铜铃摇响,其人应响而至。旁一大牌,上书屋数,如某号唤人,则铃响时某号小牌自起,非人按之不止。又每层设一茶房,内奴婢各一名,以备各屋呼唤。壁上有一铜嘴皮筒通于楼下,如用物之时,以口对铜管大声呼之,则下面闻如觌面,所谓传声筒者是也。又各屋墙上有二小龙头,一转则热水涌出,一转有凉水自来。层层皆有净房数间,四面暗玻璃如纸,亮而不透,绿绸帘帐,纸匣、瓷盆、水管皆备。

传声筒

如人懒上此四百八十馀步石梯,梯旁一门,内有自行屋一间,可容四五人。内有消息,按则此屋自上,抬则自下;欲上第几层楼时,自能止住。

“自行屋”

店前门内左一小门,内达厨房。右一账房与店主卧室。后立二石人,手擎铜灯,如迎人之状。院内东一大饭厅,北一后门与下客茶房,亦皆整洁。
是晚出店闲游,街市男女见明等系中国人,皆追随恐后,左右围观,致难动履。亥刻,送赫乐彬上火轮车回爱尔兰。

十九日戊寅 晴。泰西食牛乳者,如华人食点心,故早晨有驱车市冷热牛乳者。女奴皆顶大筐买菜。

牛乳

通衢高楼第一层向外者,皆是铺户。数铺之间一门,楼上多系住户。铺外无幌而有匾额,其字号书铺东姓名。所有人家、铺户,皆有数目记号。
铺户

午初,上火轮车东行二百五十里至拉薛,沿途山水花木,阡陌连绵。又过黑山洞五,小者长二三里,大者十馀里,入内黑暗,声音振耳。大者中途或有一二小灯,亦不甚亮。

下轮车,复乘马车行十馀里,至造船厂。其地四面数十里,内列高房百馀间。先见管厂官,经德善告以来意,该员大喜,乃令取其所造各种轮船轮机图式,并一小轮船长约三尺者与看,其法备臻精巧。茶毕,又引看各处铸铁、锯木。其铸造一切,皆用火机,不需人力;虽千万斤铜铁,自能转运。此厂逼近河干,已有造就轮船二只,粗具规模。出此厂西行数武,入一厂,见高支木架,中悬一未竣工之轮船,长约三十馀丈。

铸造一切皆用火机

去此东行约五弓地,入酒楼饮茶,无他糕点,不过奶油面包而已。是时天气微热,食毕下楼,见吃茶饮酒者甚多。出门,有乡愚男妇数人,问德善曰:“此何国人也?”善曰:“中华人也。”又曰:“彼修髯而发苍者,谅是男子。其无须而风姿韶秀者,果巾帼耶?”善笑曰:“皆男子也。”闻者咸鼓掌而笑。归时一路黄童白叟,有咨询者,有指画者,有诧异者,有艳羡者,争先睹之为快。


沿途争看指画诧异

回寓晚饭后,又乘车街游。行六七里至街心,有水法与水池。迤北则市廛闾阎,繁华稠密。迤南则石路一条,专行车马,左右两行桐树,四行小树,隔数武左右有铁凳一副,以便游人乘凉。又有数十书生,长者在前,少者在后,结队而行,服色一律。由通衢而西折,则所经之地,无非花树园林,处处引人入胜。行至一山,车盘旋而上,陡见洋楼数处,画栋雕梁,齐云落月,花香鸟语,日丽风和;又有瀑布斜出于两楼之间,绕山而流归于大海,山下临海,一望无际,洵奇景也。后则城市台榭,烟树迷离。

乘车街游

归时,车旁有小儿乞钱。德善云:“如欲给钱,当急与之。倘被公人遇见,彼必受责。盖外国鳏寡孤独六根不全之人,皆有安置之区。至于穷困之男女老幼,亦有作工养育之所。行乞实干国典。”云云。回寓又见精兵两队,腰佩钢刀,肩负火枪,鼓吹游于街市。入夜微凉。

小儿乞钱

二十日己卯 晴。早发,乘车行五里许,见本地新建总管公署,并无墙垣,四面高楼白石叠起,雕刻甚细。楼梯如螺之旋绕,屋宇彩画,四角金花,当中画彩云仙女飞舞状,工程浩大,尚未告竣。又行五六里,见礼拜堂一所,建于山顶。从下坐车绕上,花树少而乱石多,山海苍而晓风冷,蒲牢丁东,人语喧哗,又别有洞天矣。

回时见数群幼女,身着白衣,白帽,白鞋,乃初入礼拜堂者。盖外国凡有婚娶会客喜庆之事,皆服白色。男子之衣,只黑白红青四色而已,孝服则皆青色。惟帽顶统一青绸,其服之等差以绸之宽窄分。公服四季亦系青毡、皮鞋、高帽。妇女孝服亦皆青色,平素则衣五色绸缎长裙,假发、小帽、皮鞋。

西国服色

人死殓后,则舁往礼拜堂内受礼,戚友咸来,偕神父念经祝祷。出殡时,堂内按人年纪鸣钟。其贫者拉埋而已。其木棺系以青车乌马,拉至瘗所,无论官民男女,皆乱葬于礼拜堂后,立一石碣云某某之墓,有功者将其生平事迹书于其上,并无邱陇,亦无烧纸祭奠等事。

丧葬

是日巳初回寓,见店左皮箱铺内专造一种小箱,名曰手箱。其色黑黄不一,坚固之极,长约二尺,方三尺许。作盒形,底盖相连,内有小槅小匣,可藏细物。面一暗锁,二根皮套,可以手提,方便之至。又隔壁一杂货铺,其中所售各种物件,奇巧有用者甚多。惟一种风镜,形如鸽卵,前扁后凹,其玻璃不甚厚而颜色蓝白淡青,四围以铜丝密织蛛网,虽大风扬尘,不得迷目。

车发马赛

一路先西后北,田树园花,春光冉冉,高山有雪,绿水无波。过沙地,多红白石子,小者如卵,大者如碗,形状各异。有山冈,长七十馀里,盛植葡萄,高皆二尺许,每株每岁只结实四五枚,色红味酸。国人以之酿种红酒,名“番鲁石”,其味仍酸,饮必加凉水一半。又过山洞四,有长二十馀里者,长桥相望,有石有铁。过罗马教皇行宫,城高百雉,垣周突出石板,形如曲尺。下俱凿孔,一则宣泄积雨,一则严防寇敌。途中所经村镇,停车九次。

比至吕阳,见两岸楼房,明灯棋布,因城傍娄恩河也。是日往法京者,皆在客厅打尖。明等乘车入店名“得拉巴”者,四面楼高七层。当中玻璃照棚极大,下有圆池,池内鲜花金鱼,中一铜孩抱鸭,有水法自鸭口喷出,高七尺许,奇巧可爱。觅一仆名欧罗瓦,年约四旬,系意大利国人,通英、法、日耳曼等国语言。其人身高眼碧,苍白须发,性尚温恭,系马赛店主所荐。


至里昂

按火轮车形如平台,每辆长二丈许,宽八尺,高七八尺,平顶无檐。铁轮铁轴,四轮各大约二尺。顶上铺铅,馀皆以印度之木制造,质极坚固。内分三间,每间左右二门,门旁各两窗,有活玻璃可上可下。蓝绸小帘,自卷自舒,机关甚奇。晚燃玻璃灯于车顶。四壁糊以洋绫。前后两木床,宽一尺五寸,分四槅,可坐八人。靠背坐褥厚皆三寸,面有回绒洋呢者,有马尾缎者,其缎系马尾所织,黑者厚钱许,如缎,灰质白花者,亚于绫绢。地铺花毡。有唾盒、取灯匣。壁上有面镜、帽架,有丝络以便盛什物者。至晚两床彼此抽出,并为一炕,此上等车也。二等者次之。三等者三屋皆通,中隔一木板,无他陈设,只有木凳而已。四等者载行李货物、牛马牲口。行时一行五十辆或六十辆不等,咸以铁环联之,首尾相衔,亦有数辆开行者,以接前站。

详叙所见之火轮车

所有各国火轮车,沿途村镇大小均有待客厅,系客人待车之所,亦按一二三等分。一等者装饰华丽,桌凳器具备全;二等、三等者相似;四等者堆积行李货物。又有小屋十间,系卖书籍与酒食者。外有男女客人净房。有官人发卖车票者。票价之贵贱,以途之远近、车之等第而分。其形长一寸,宽五分,厚二分,上印蓝字云:由某处至某处。第一、二、三等,更有铁印暗号。客人行李多者,计算分两与货并论。两厅之间,隔以箭地,上有铁架玻璃照棚,下各有来往两轨;去者在左厅候乘,来者在右厅少憩。内有税局查验行李。登车后,有管车官将客票剪去一半,扃其车门。俟停车,该官启钥开门,收票核对,所以防宵小也。

隧洞,

第一车系蓄火机,形如炮车,通身铁制,共六轮,四大两小。上卧圆铁筒,长约八九尺,高五尺馀,内藏水火轮机,外树烟筒,长约四尺。下横二出水筒与铁轴关键,后列气管、鸣哨、机柄等物。初开时,筒内鏦鏦有声,浓烟突出。后立二人指使,能进能退,可迟可速。若对面来车,或将至某处,则鸣其铜哨,以便当途回避。以此一车而带数十辎重,行疾如飞,其力可知矣。第二车载煤,随行添用。第三车沿途刊印新闻纸,携带信文。后则一、二、三等客车,再则行李货物。惟末辆末间,高起一尺,后横玻璃窗,内立二人,不时外看,以防遗失不虞。每一行车有二官人管理行装货物;仆夫四五名,节节禀报地名,以及燃灯等事。车欲回转,照棚下有大圆盖,长三四丈。只将头辆移于盖上。下有机关,一转则车便倒回矣。因各车前后,皆有铁环也。

第一车专蓄火机,第二车载煤

车有来辙,有去辙。以免相撞。中途按站皆有小客厅,亦卖车票。车至各村镇,皆停住少时,则有上下客人,接送信文,别者亦可下车小便、点心。临开时摇铃两次,以为知会。又各处皆暗通有电线铃,此站车开,则使铃摇,以告下站。沿途每六里之地有堆拨,车过有人手执红绿二旗,夜则燃灯,举红者过,举绿者止〔按:此疑有误,应为举绿者过,举红者止〕,不止必有危险。在各处亦有加添煤水之具。

行路簿

车之速者日行五千馀里,平时则日行二三千里而已。凡火轮车皆绅富捐资制造,每年获利,一半入官,一半自分。趋使一切夫役,多系官派。此举洵乃一劳永逸,不但无害于商农,且裨益于家国。西国之富强日盛,良有以也。

二十一日庚辰 阴。早乘马车行数里至一机房,其织法与中土相似,而能以绸织人物花卉,与照相无异。德善买所织之法国皇帝并皇后行乐图二轴,赠斌大人。又行数里至一机房,所织纱绢皆用火机,尤为灵巧。又入一铺,其楼结构一连九间,两首壁上置大玻璃高丈许者,往来映照,竟成三九二十七间矣。隋炀帝镜殿,不意于泰西遇之。店主见有华人,相待甚殷,出许多绸缎与看,各色俱备,花样精奇。午正回寓。

德善购织锦赠斌椿,店主待华人甚殷

二十二日辛巳 晴。巳初,明同凤夔九、彦智轩携欧罗瓦乘车行十馀里,至教场看比马。至此有门票,入者每人助钱五开,每开计银一钱二分。其场周有六十馀里,观者如堵。南面看台结彩处高树大旗,为将军坐处,左右坐男女数千人。马道周二十馀里,形如圆周,其中途有河沟,有土冈,有木栅,有荆篱。将军面前立一木棍,马越河沟土冈等处,先过棍者赢法元五万开,次者三万开,馀皆妙手而归。马道迤东罗列车马,中有乐兵百馀,皆红裤青靠,佩刀戴盔,上扦鸡翎。马步兵亦百馀,惟马兵皆执刀。官皆红衣青裤,工字毡帽插白鸡羽,亦有戴尾盔者,皆在马道内外乘马执刀,弹压一切。明等排车于东,有武官取白板一块横于车顶。

看赛马

看至午刻,正北放炮一声,乐声起焉。乐毕复一声炮响,则驰马者放辔直驱。其衣帽颜色不一,所以辨其马之迟速,以定胜负。初次六人,中有骑白马着蓝衣蓝帽者,先过木棍,次乃骑红马着白衣白帽者。二次五人,有服黄绿二人先过,所胜亚于初次。三次亦五人,自东而来,将转北时,只见第一匹马着青衣者已驱出二里许,而第二匹、三匹因木栅未能越过,以致落马。有马腿折而人臂亦折者,有挂于镫上拽而死者,各皆任命而已。此事虽近于戏,而武备之强可知矣。

申刻回寓,戌初起身,乘马车至客厅上火轮车。德善乃先往隔壁电报房送信,盖人如欲到某处,而欲彼处某店预备车辆屋舍等事,必先送电气信。当日戌正开车,北行少西,过黑山洞三,停车五次,甚冷。

电报一名“法通线”,又名“电气线”,一时可传信千万里。譬如由某国往某国有此电报,则两处各设一局,当中通一铜线,周于笔管,以印度树汁裹之,永不生锈。隔大海则置此线于海底,在陆地离数武立一杆,长有丈五者。杆首有瓷碗,将此线自碗内穿过,有时一杆上横数十条者。此线恒在轮车道旁。各局内皆有电气机、字母盘等物,镇日有人在内接送信文。有送信者,先将稿付于局内,其语贵简,局内按字数计费。主信者按稿上语言,一一在字母盘上以指按之。此处随按,彼处虽千万里亦随得之,其速捷于影响。盖各局案上皆有一小铜轮,大约五寸许,其上绕一白纸条,有信到时,纸条自放,其上自有红字印出。局人急以笔录,转为饬呈,毫无耽搁。此线多系国家所设,每年获利更重。其制造之法,大都仗电气之力。欲明其理,有美国才士丁韪良所译《格物入门》在,兹不赘叙。

电报

二十三日壬午 晴。行九百二十里,卯初抵法国京都巴黎斯。下车早有店内车辆仆从在彼等候。遂登马车行十馀里,至格壁新街,入店名“阁朗达”。
法国京都巴黎

此店楼高至九层者,均系细白石盖造,颇为整洁,前后通街,四面计地数里,上下共房二千五百馀间。北面三门极高大,可行车马。门楼六层,楼下临街,皆系洋货钟表之铺。入门正面玉石台阶四层,大厅九间,为客人闲坐之处,铺设华丽,外有芭蕉、洋花等盆景。左有大饭厅,夜燃灯烛共计一千八百馀盏。其厅可容二千馀人,壁上玻璃高皆丈许。右有转角楼,梯皆螺蛳形,白石造就,宽丈馀,上铺花毡,外手栏杆系铁铸西番莲,其横木系花梨雕刻。每数屋间以一厅,乃客人之待客所也。

大厦豪华

是日住第三层,屋之小者长丈许,宽八九尺。床皆轮走铜架,有鸡羽褥高二尺,蒙以白洋布。有细毛羊毡,扁形袋枕。有四方红褥,厚三寸,其分两不过四两耳。眠时枕与褥左右卷起,将人裹于其内,其轻软莫可言状。若当寒夜迢迢,频来好梦,人之溺于衽席者,又焉肯负此香衾哉。

卧具舒适

其内之陈设,以及使用之器皿,精巧绝伦,更有述不胜述者。其至巧者,有如二人软椅;有圆桌能大能小;又椅名“搬不倒”者,无腿,下作圆形,人坐前后,俯仰而不能跌。所有桌椅皆轮足,运转如意。楼窗皆嵌玻璃,窗外临街,内有各色帐幔几层。四壁糊饰花纸,门皆白漆金花,光怪陆离,五色夺目。又有暗锁画子,每层上楼转角之处,悬一白牌,上画一手,指定东西南北之各屋记号。头层梯旁有一池,池满鲜花,中心出水高六七尺,盖活水法也。

巴黎市容

行遇小儿拥一小箱,如行人皮鞋落土,给以铜钱一文,彼则伏地以唾而刷之,其鞋则焕然一新。有卖新闻纸者,半多童媪。有青服带刀,头戴饺形毡帽,八字乌须者,看街兵也。隔半里一名,皆各守汛地,往来梭巡,终日不离。至食时,别者来换。如车拥挤难行,彼即为之指拨先后,御者唯唯而听。凡有不平之事,彼即为之理论,语极公平,两造咸服。

刷鞋小儿

左右住户楼房,数里一檐,皆十一层。墙则一色白石,窗则一色玻璃,并帘幔栏杆亦多一律,楼下铺户亦然。门面内外大扇玻璃,门之左右各煤气灯二盏。铺门并无望幌,所有货物皆置于窗,由外可以见内。开铺者多是须眉男子,而伙计则多袅娜佳人。若铺中一无女子,恐终年不售一物也。铺店不必卖胭脂,而主顾不愁无郭华矣,此亦风俗使然也。即如手套铺,有人买物,必有娇女酬应。每启口问答,必笑容可掬,连称“莫四约”。法言“莫四约”即华言大爷也,老爷也。问毕取手套,必亲持之套于客指,以试大小,试毕始讨价值。值四开者要六开、七开,设主顾不忍驳价而欢然如其价以与之,彼必另有一番留情,以冀频来照顾。如往来已熟,至礼拜日可择其美且都者,邀而与之游,久则想必有佳境在也。铺主雇觅此等人,其价必昂。若惜其价而少靳之,是未读陶公致富之书也。

皆喜夜游

二十四日癸未 晴。早有告假回国之福州税务司美里登来拜。其人白面乌须能华言,其谈锋莫可御。遂同彼乘车行三里许,至法国工程处。有大官数员,上楼饮茶。有伊姓者云:法君欲将百里教场,改建百里楼房,作“考产厂”,又名“炫奇会”。按天下国都造楼,国之大者备楼十数间,小者五六间,再小者二三间。请天下郡国各将其土产、服色、器皿,置于其内,以便民间壮观,其不愿者听。馀地按国数分作花园。约在次年夏间,在巴黎斯会齐。法君择其优者,奖来人以宝星。后取出图样数张与看。

博览会场正在筹建

话毕下楼,步行数武,至其善工局。楼上层层挂细画百张,高有丈馀者,山水人物,精妙之至。其神气逼真,原系麻油所画,可远观而不可近视焉。极下二层,列两行铜人石人,雕凿极细。

观剧,拜会法国首相

二十五日甲申 晴。早,斌大人携彦智轩往拜法国首相杜隆。

巳初,同众乘车往照像处。上楼玻璃嵌窗,玻璃照棚。其照法令人端坐,不可稍动。对面高支一镜匣,相隔十数步。匠人持玻璃一方,入一暗室,浸以药水,出时以青毡遮之,不见光亮,仍放于镜匣内,向人一照,则其影自入镜矣。初则人影倒立,片刻照毕,入屋以白水洗涤数次。如面目微有不肖,拭去另照,再洗如式,则隔日向阳晒之。时不可久,久则必黑;亦不可速,速则必暗。一时可印数纸,印毕仍放水内。三日后,装潢成页。玻璃照棚内,另有白布照棚帘帐,以测日光之浓淡,以正照像之黑白。并有琴棋书画,诸多陈设,以及假园林花木,山水楼台,一切任人随意布置点缀,情景各臻其妙。

照像

回寓后,酉初复乘车行数里,至邦内街锐武园观剧。知法君在彼看戏,并无仪仗护卫,只有十数名红衣兵耳。其君年约五旬,隆准大颏,重眉八字,苍白胡须,气足神完,威颜凛凛。法国土俗,男子多将上唇胡须以鹿茸拈起,愈细长愈妙,作“八”字形。又泰西王子无异庶民,数微行于市,而不知其为王子者比比矣。或有识之者,即免冠,彼亦免冠,或鞠躬答其礼。丑初戏散。

泰西王子无异庶民

二十六日乙酉 晴。辰正,斌大人携明往拜英美二国钦差。至德善家内,其父母两妹皆见,相待甚殷。又至美里登家,其母与其姨母、妹妹皆见,亦待以茶点。未刻回寓。

晚,又乘车往看马戏。四面高台,层层客座,上宽下窄,形如“凵 ”字。地一圆池,边若米槽,周约十馀丈。正面楼上作乐,临池左右各一门,为上下场。池心乃湿沙土。有二三人持长鞭驱马。先一十三四岁女孩,身服贴身肉色绒衣,远看如赤身然,腰围翠纱裙,头戴花箍。马转如飞,彼在马上跳舞作戏。又二小丑,以粉涂面,头竖红毛,直立甚长,身服贴身白色绒衣。二人曲腿折腰,装弄言语,作鬼脸之态。又二十馀岁女子,同骑一骣马,旋转跳舞作戏。又一女子驰马,后有二人一立池边,一立池心凳上,拽一幅白布,宽约尺五,长有八尺,四面共布八幅。马至布前,人离马跃于布后;马就,人即复立于马上。再跃再骑,如是者八。其轻捷如蜻蜒点水,毫无沾滞痕,女技之能事备矣。又二人白面乌须,身服白绒靠,腰围红金小裙,打筋斗爬绳等艺虽非新奇,较中土之技差胜。又一人领二马于池心,马解人言,令跪则跪,立则立。又令其后腿立,前腿拜,如挠人之状。末场出一大铁笼,下有四轮,笼内絷狮牝牡各二。一人突入笼内,手执长鞭大吓,狮皆跳跃,声吼如雷,往来冲突,从此人身上越过数次。后放手枪,众狮皆惊惧而卧。此人将头置于狮口之内,时许始出,观者为之咋舌。子正回寓。

信局

二十八日丁亥 微阴。早乘车往文人坊,拜一人姓茹名良者,年约五旬,士人云为法国翰林。彼读华书三十馀年,识字之义,未闻字之音,且已翻出许多中国书,如《四书》、《礼记》、《三字经》、《千字文》、《平山冷燕》、《玉娇梨》等书,入内让坐,并不交谈,以笔书之,可通其意。又出其所翻书卷呈阅,尚不支离。所居之地,因四方人多会于此,故名曰文人坊。

汉学家译出华书

又至法国钱局。东楼所集,乃天下各国古今金银铜钱。案上置大玻璃匣,每匣只盛一国钱。见有中国古钱,青铜钱、红铜钱、铁钱、锡钱,以及当十钱、当百钱、当千钱。其馀他国钱,文字皆难以辨识。再入西面楼门,乃铸钱处。铜片切钱,凿花雕字,皆用火机,一时可得数千。金银钱分两不同,分毫不爽。洋钱质最纯净。

钱局

去此又行十数里,至电气局。其电气机皆外国所用,大同小异。惟一种机法最简便,可用于天下各国。亦系两处各用电气机,无字母盘,中接以铜线。此气机与他处迥异,支于架上,中悬一铜针。将信稿以水贴于一纸如银箔者之上,铺于针下。针自往来横行,针过之处,字皆印出,在对面亦然。针下只铺银箔,彼处针动出一字,此处亦显一字,虽隔千万里亦然。其最捷者,莫过于此也。当初印之时,不甚了了。将此纸以热铁烙之,再以凉水洗之,则行行真切如初脱稿者。若上悬以铜针,印出字皆红色;用以铁针印出,字皆黑色:皆电气所使也。此线不惟能传信文,且能传送小照,其法有非拟议所可得者。

电气局,传真

酉刻,又随广叔含、包腊等,乘车行六七里,至梦丹街吗逼园。园颇大,中有假山活水,歌楼舞馆,酒肆茶房等处。园系法国富人所造,每日酉刻开门,丑初闭门。通城名妓,皆集于此。凡入门时,男子每人与园费五开,女子不与,专为代园招客。迩来六七年之间,园主获利无算。游人愿与妓跳舞,则携手相抱,跳舞一番。自有作乐者随之,其高下疾徐,悉合节奏。园内饮馔一切,值甚昂。时见灯烛辉煌,游人稠密。女子淡妆浓抹,备极妖艳。有人在乐亭对跳者,亦有男女对坐畅饮者。彼见明等,有假惊者,有佯羞者,有偷视者,故作引人之态耳。少游即回。园散时有携妓回家者,有随往妓家者。

通城名妓皆集于此

又闻英法国有售肾衣者,不知何物所造。据云,宿妓时将是物冠于龙阳之首,以免染疾。为之设想,牝牡相合,不容一间,虽云却病,总不如赤身之为快也。此物法国名曰“英国衣”,英国称为“法国信”,彼此推诿,谁执其咎,趣甚。又云法国妓女皆净,每月有官医考验;其有病者,带往施医院疗治,愈则令归。


本文选编自《走向世界丛书四》,题目为编者所加。特别推荐购买此书仔细研读。该选文只做推荐作者相关研究的书目参考,不得用于商业用途,版权归原出版机构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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