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山峰的长久相处之道

2019

肯

道

尔

| 探险故事 |

图片来源：windsorstar.com

英国登山家安迪帕金，在回忆他的攀登生涯时这么说：真正的攀登者们，某种程度上比朋克还要朋克。因为他们选择此生可能不会活到老去，他们的攀登方式，决定了这一点。

美国攀登家，奥斯卡最佳纪录片导演金国威，在他的影片《梅鲁峰》中说到：最好的攀登者总是有着最坏的回忆。事实确实如此，我们最不愿意看到的就是那些听起来如雷贯耳，让人肃然起敬的名字，越来越多跟死亡挂上钩。

然而在经历过很多无法抚平的伤痛过后，攀登社群又一次听到4月17日从北美传来的消息：三位年轻的顶级攀登者Jess Roskelley, David Lama, Hansjorg Auer在加拿大阿尔伯塔省遭遇雪崩，目前搜救无果，很有可能已经遭遇了不测。

情绪总是第一步出现的，每个热爱山峰和攀登的人面对这样的消息，内心第一感受都是不同程度的扼腕叹息。

除去哀思，思考也是另一件必须要去做的事情。攀登是什么？不同时期如何与人搭档？最重要的，攀登带来了无法比拟的巨大成功和愉悦，但当攀登中出现不好的事情时，应该如何看待？这三个问题是任何时刻都值得去思索的。

前段时间美国登山家Steve Swenson接受了Rei的杂志采访，从一个拥有着长达半个世纪攀登经历的前辈视角，给出了他的答案。以下是采访全文，或许在读完之后，能够帮助我们更好的理解和消化那些令人伤痛的坏事情。

——肯道尔中国

很少有攀登者或其他类型的运动员能与登山家Steve Swenson攀登生涯的长寿和成功相提并论。半个世纪以来，他一直坚持登山，在全球进行了50多次大型探险。在80年代和90年代，他完成了珠穆朗玛峰的独攀，以及在当时还遥不可及的乔戈里峰(K2)北坡攀登，这两次攀登都没有使用额外氧气辅助。此后，除了在美国本土和加拿大的一些日常攀登练习，他专注于规模较小、行动更便捷的探险，目标是阿拉斯加、中国、印度、尼泊尔、巴基斯坦和巴塔哥尼亚等地的技术型山峰。

Steve Swenson - Photo by Doug Chabot

早在1997年，Swenson就获得了美国高山俱乐部(AAC)颁发的终身成就奖，但他并没有就此止步。2012年，他获得了著名的金冰镐奖(Piolet d’or)，这个奖项用以表彰全球范围内的年度最有成就的攀登。

Piolets d’Or 2012: the Americans Steve Swenson, Mark Richey and Freddy Wilkinson - Photo by Gughi Fassino

此后，他接任美国高山俱乐部主席；以不知疲倦的强度持续攀登。Swenson常年往返于西雅图和阿尔伯塔省的坎莫尔，登山之外，他是一名成功的工程师，还有一个幸福的家庭。今年，作为一名可以免费乘车的老年人，在他的第一次巴基斯坦探险过去近40年后，他仍在尝试攀登一座7000米的未登峰。最重要的是，Swenson在2017年创作的回忆录Karakoram: climb Through the Kashmir Conflict最近被喜玛拉雅俱乐部（The Himalayan Club）评为年度最佳山地文学作品。我们将要采访Swenson，了解在兼具深度和广度的攀登生涯中他的所得，以及年轻的攀登者能从这位成功者身上学到什么。

Photo from Mountaineers Books

采访內容

Q1，你有一份了不起的事业，65岁了，你依然在攀登和探险。是什么让你坚持下去?

因为爱。昨天早上起床的时候，坎莫尔的天气太冷了，无法去攀冰——当时是零下33摄氏度，最高气温预计是零下15摄氏度，于是我决定独自去滑雪。开车途中，看着周围群山，看着晨光，我的内心深处有一种感觉——我是多么幸运能来到这里。

Q2，没有多少你的同龄人像你这样追求攀登。早在上世纪90年代末，你就在寻找年轻的攀登伙伴——在你的书中，你特别提到了和Steve House一起攀登，当时他才20多岁，之后还有许多年轻的攀登伙伴。你是怎么看待这件事情的?

如果你想随着年龄的增长持续攀登下去，你必须和年轻人一起，这是一个事实。要接受他们可能不同的思维方式，看看能从对方身上学到什么。你不能以为自己是万事通，因为你不是。我的年轻攀登伙伴们比我爬得好，也比我强壮。他们拥有最新的装备和技能，让一切焕然一新。我的身体状况仍然能跟上他们，同时我有很多实践经验，所以当我们遇到一些艰难的抉择时，他们知道我可能遇到过类似的情况。他们不必花10年时间在后勤、地方政治和身体健康等方面犯同样的错误，只是为了明白登山的复杂性。

Steve House and Steve Swenson

Q3，看起来跨年龄段的关系中有很多积极的方面，但是，你仍然是一个跨越了不同时代的人物。这个过程中关于攀登你看到的最大的变化是什么？

人们的学习方式完全不同。我刚开始的时候，学习的内容全而不精，覆盖方方面面——户外活动的基本技能包括建造雪洞，在各种地形中高效移动，冰川上的行走，以及导航，不同情况下的着装。当你积累一定经验后，你就可以在某个特定的领域中做更多尝试，可以是登山、攀冰、攀岩、或是大型探险。你不断积累更多的知识。在我这个年纪，我遇到过一些年轻人，他们的技术相当好，但会在一些对我来说非常基本的东西上不知所措，这让我很惊讶。我以为既然他们知道事情A，理所应当知道事情B，但后来我意识到，他们的成长方式和我不一样。

Q4，在这些荒凉、美丽、危险的山区中，年轻的攀登者需要作出关键决策时，你能传授给他们的最有价值的东西是什么？

它必须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学习和理解在这些复杂的环境中取得成功的代价，同时享受其中的乐趣。一旦欲望超过了能力，就会很危险，不过是自欺欺人而已。每一次进步，每一次获得新知识的感觉，都是我真正享受的，这些会让你最终走向成功，这个过程会带来快乐。

Q5，说到快乐，你已经经历了无法估量的快乐，但是每件事都有不好的一面，不是吗?

以攀登这样的方式接近和享受自然是一个危险的游戏。我们不是远处旁观的游客，我们是山野中真正的参与者。失去攀登社群中的同伴是最痛苦的事情，这是与我们有着共同热爱的人，是这个群体的一份子，有时候真的很难接受他们的离去。你想念他们。

Q6，你如何面对那些沉痛的离别？

Alan Lightman的一个观点让我印象深刻：在某个更大的环境中，一些信仰甚至可以超越信徒对上帝的信仰。这是一种将自己交给未知的意愿，这个世界上有些东西我们不懂，也永远不会懂。很多人千方百计试图找出一个答案，但其实根本没有答案。我认为能够接受未知是一种非常强大的能力。

Q7，高山攀登如此困难，我们应该接受成功是比较罕见的现象吗?

我认为我们做得不够好的一件事就是没有足够好的去谈论失败。我们常常赞美成功，却没有展示其中的全部，这给年轻人一种他们马上也能做到的错觉。我理解这种想法，因为我年轻的时候，也希望事情进展得更快，完全顾不上其它。现在信息传播太容易了。任何人拿起一本杂志或刷刷Instagram，都会看到人们在做各种各样他们也想做的不可思议的事情。但是大多数时候，如果我们不能从过去的失败中吸取教训，成功就不会到来。对于大型探险，我对年轻人的建议是:“只是抱有希望不是一种策略（好好准备才是）。”

在喜马拉雅山脉攀登的头10年里，我没有取得任何成就。但我可以感受到，我学得越来越多，越来越好，继续前进就会成功。比如2004年Steve House在K7的独攀，当他回来时，所有的消息都是关于他的成功登顶——但这其实已经是他第七次尝试了。在之前的几次尝试中，有一次离山顶只有几百米的轻松路程。他付出了许多。

Steve House - Photo by Lorenzo Belfrond

Q8，年轻的你和现在的你有什么不同?

当我年轻的时候，我觉得登上顶峰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事情。当你变成我这样的一个老头，到你97岁临终回首往事时，只有两件真正重要的事:你是否有高质量的人际关系，以及你是否有努力成为你想成为的那个人。

Q9，传承本身也是一个过程。2015年，你和两个年轻的攀登伙伴Scott Bennett和Graham Zimmerman一起去了巴基斯坦。你们三个人漂亮地完成了技术上颇具挑战性的Changi Tower路线的首攀。但是你放弃了下一个目标，K6上的一条主要的新路线，并且鼓励同伴在没有你的情况下攀登——结果他们成功了。这段经历你描述的很动听，但似乎也带着忧郁。你丰富的经验帮助了他们，但你仍然爱山，热爱攀登。放弃对你来说很难吗?

是的。但是他们只有很短的时间来做这件事，他们的速度比我快，我需要更长的时间从Changi塔的攀登中恢复过来。我想去，但我觉得自己会拖后腿，所以明智的做法是放弃。那是我第一次那样做。我想这大概就是我讲的，努力成为自己想成为的人的一个例子。你必须有自己的道德标准。

Changi Tower (6500m) showing Scott Bennett, Steve Swenson and Graham Zimmerman's new route on the North Ridge

   翻译：肯道尔探险编辑部

原文：KELLY CORDES/ REI CO-OP JOURNAL

https://www.rei.com/blog/climb/steve-swenson-on-playing-the-long-game-in-the-mountains?from=timeline&isappinstalled=0&doing_wp_cron=1555672449.42377400398254394531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