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逃兵马俑”的千变往事
生得再平凡，也是限量版。——林帝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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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下是本篇的正文。
他被人尊称为富山先生。
2020年12月，央视创新的文博探索节目《国家宝藏》第三季播出。富山饰演的秦嬴政一出场，就把千万观众带入到两千年前那个非凡帝王的气场。
弹幕齐齐刷着“拜见我王！”“秦王附体！”
一
富山先生是满族人，1976年2月出生于甘肃天水。天水是三国时期出大将姜维的地方。
父母是双职工，孩子没人管，富山的童年，“就是和一群小孩子野打野闹，所玩的是黄土、沙子和石头。”
5岁那年，有一次被爸爸罚打。他说“你打吧，打死我算了！”爸爸的巴掌只轻轻拍了一下，没想到，他就气得背过气去了，让家人急得手忙脚乱。等他苏醒过来，妈妈笑着说，“这孩子，气性真大！”
童年中最奢侈和最快乐的，是看电影。那时，很长时间才有机会看一次电影。“父亲就用自行车载着妈妈、姐姐、弟弟和我——一辆自行车居然能载那么多人——然后翻过好几座山。那时的气氛就像过节一样。”
富山7岁随父母离开天水，来到北京生活。
初来乍到，富山人生地不熟，没有朋友，就到少年宫报了各种兴趣班。1983年的一天傍晚，正在少年宫练武术，这时一人推门进来，目光扫了一圈，最终定格在富山身上，然后朝他笑笑。后来才知道，他是拍电影的。
回到家，“我对父亲说，有人要找我拍电影，因为他今天就冲着我乐。父母也冲着我乐。”但很快事实证明，这不是他的天方夜谭。那人是北京电影学院的韩刚老师。他要带学生拍一个毕业电影《中彩》，富山是两个主角之一。
从参演这部影片，富山就走上了星光大道，至今已经有了37年戏龄，虽然他才45岁。
二
1985年，北京儿童电影厂筹拍《少年彭德怀》。
在拍《中彩》的时候，韩刚又将富山推荐给影片《少年彭德怀》。少年富山厚嘴唇，会武术，性格倔强，这些都和少年时期的彭德怀很像。
可是少年彭德怀是个农村娃，让泡少年宫长大的孩子来演，气质上违和。于是开拍前，导演先安排一帮小演员去农村体验生活。
炽热的盛夏，小演员们每天和村里的孩子同吃同睡，一起在田间地头光着脚跑。富山扎了草刺儿，挑出来，接着跑。稻田里干活儿起来，从泥里拔出脚，脚踝四周，趴着一条条褐黑色的蚂蟥。一个多月下来后，他和其他小演员们晒得黑乎乎的，看不出与当地孩子有什么什么区别。
气质接近角色了，但在拍摄中，富山遭遇到第一次“演技瓶颈”。
那是一场哭戏，当时他怎么也哭不出来。导演不得已动了粗，才让他流下了“痛苦”的眼泪。多年后他回忆：“那段哭戏，很真实。”
凭这个角色，不满9岁的富山，获得优秀儿童少年故事片表演奖。
从此，少年富山片约不断。“从初中到高中，我差不多一年一部电影”，他回来回忆说。
三
电影演多了，在周围也小有名气了。
他一个同学的表哥，在网上发文回忆他们一次偶遇的往事。
“‘哥，你也上学去啊？’
在我自行车边突然出现一辆自行车，车上是憨憨的富山。又是他，我性格腼腆，不爱交际，对他有点烦腻，但他每次见到我都这么叫我，让他心里总是觉得热呼呼的，不好意思去拒绝他，于是两人一起骑行。
到了路口，他要转弯，我却是直行，他就跟我道别，‘哥，我拐弯了，你慢点啊。’我回应：‘再见，你也慢点。’
我们真只算是萍水相逢吧，但他的热情如夏日里的阳光总是那么炙烈，不曾衰减。
一次我在地铁站偶然间与他走了个对面，他热情依旧地与我寒暄，我称赞他现在已经是大明星了，他直谦虚地摇头，说哪里哪里。”
四
富山1994年考入北京电影学院表演系，再以全班第一的成绩毕业。但是，长期的历练和扎实的科班训练，并没有给他带来期望的机会。
他后来回忆：
“从电影学院毕业以后，有七八年的时间，我管它叫‘抗战阶段’。因为个性的关系，我不喜欢和导演吃饭应酬，而且非常理想化，对剧本过于挑剔，这使我离开校园后的演员之路也窄了许多。有时候大半年都接不到一部戏，最困难的时候我去送过外卖，一小时3块钱。还当过老师，做过很多别的事情。”
那些年，他不像个演员，更像个诗人、作家，还是个魏晋文人。
他先后创作了诗集《牧歌》《在河套边缘行走》《杂花诗册》，小说《计红梅》、电影剧本《废琴》。他去内蒙，骑最烈的黑马。当时牧民警告他：你骑上去可不给你收尸啊。但富山倔劲儿上来，非骑上去不可，最后安然无恙。“我觉得自己是个牧民，游走在钢筋水泥的城市里。”
他热衷于组织、参加诗歌朗诵会。有一次，一个诗友过生日，大家倾囊而出，只够买五六瓶啤酒。在摇曳的烛光里，他们像阮籍一样吟诗喝酒，像嵇康那样弹奏古琴，整个空气中洋溢着妙曲、美酒和诗歌的气息。他们忘情地喝、忘情地唱，完全不去想明天去哪里解决肚子问题。
富山还梦想成为最棒的爵士小号手。“但一定要在又脏又破的贫民酒馆里漫不经心地吹到凌晨，再到午夜，所以我要开一家这样东倒西歪的酒馆，只有毛豆，有烂肉面，可以买几毛钱的酒，但不能赊账。”（《牧歌》跋）
后来，他反思那些年的窘迫经历：
“其实很多事情也是我刻意而为，也有赌气的成分在里面。在最艰难的那七八年里，我从没想过放弃成为一名好演员。你可以说我是憋着一股劲。”
五
富山憋着的这股劲儿，投入到了1999年冯小宁电影《紫日》的拍摄。
定角色前，冯导就跟他说：“愿不愿意去农村体验生活？你自己去，没人跟你，你体验完了回来，也不一定用你。”
他听完二话没说，马上到河北农村生活了两个月。吃住在村里，插秧种田样样来，手上也起满了茧子，人晒得黑黝黝的。在车站，又黑又脏的他向一个衣冠楚楚的人问路，对方一脸的厌恶：滚。
后来他回忆那段经历，“一个多月后我呆在河北一个小村庄的农户家里，冯小宁突然来了，从他的笑容里我意识到，《紫日》的男主角非我莫属。”
开工拍摄了，剧组请来8个民工挖战壕，但由于天太热，5个人受不了走了。为不耽误工期，他和导演一起，跳进土坑挖起了战壕。等到挖完，他两只手上都是血淋淋的水泡。
后来《紫日》获了奖。颁奖的时候，有人问冯导：“你是请了一个真农民来演吗？”
六
拍完《紫日》后，又有很长一段时间，富山无戏可拍。兜里只剩下200块钱，苦闷、困顿、焦虑，渐渐滋长。
就在他急需一个片约的时候，却无意中错过了一个重要电话。
“副导演那天找我时，我手机没开，第二天一早我起床看到短信，就急忙打电话拿剧本。”他后来回忆说。
拿到《天狗》剧本的那个下午，他乘公汽回家。在摇晃、嘈杂的车上，他翻起了剧本。没看几页，就完全被故事吸引住了。
影片在山西平遥拍。当天晚上，他就坐上硬座火车，直奔片场。刚下火车时，富山睡眼惺忪，胡子拉碴，形象邋遢。剧组的人一见，提出可以增加片酬。他摇头说：“我不是冲着钱来的，我是真心喜欢这个角色。”
他把所有的台词摘录出来，跟当地人一字一句地学，学地道的山西方言。后来他总结学方言的诀窍是：“主要是那个味道，一句话中贯穿着一句话的味道，要记住那个音调。”
一进剧组，他就开始颠着走路，尽量让自己忘掉有条正常的腿，让自己颠成习惯。为啥？为了逼真拍出主角李天狗的残疾。等拍完戏，他感觉自己的腿像萎缩了，永远酸酸的，老有点颠，真的有点回不来了。
这部《天狗》，让富山荣获2007年三科影帝：第7届华语传媒电影大奖、第12届中国电影华表奖、第26届中国电影金鸡奖。
七
第二年，富山在成都拍《今生欠你一个拥抱》，扮演一个失去双臂的残疾军人。片场上，他自如地用嘴叼着梳子给女主角梳头，自如地用半截手臂夹着勺子吃饭。这一幕，打动了去剧组找朋友玩的一个重庆姑娘，饶莉敏。
拍完戏回京，富山约饶敏莉去看名人故居。他骑自行车来到饶敏莉租住的小区，对她说：“我没房没车没存款，媒体叫我‘最穷影帝’，我今天骑单车载你去吧。”
两年之后的2010年，饶敏莉嫁给了没房没车没存款的“最穷影帝”。据报，参加婚礼的只有双方父母四个人。婚后本来和富山父母住一起，后来觉得工作节奏影响老人，就在朝阳区东四环附近租下了一套小两居。
租房难免遭遇搬家的麻烦。当他们第五次搬家时，饶敏莉建议考虑买房。其实，只要富山不挑戏，接广告，完全有能力买房。为了给妻子一个稳定住所，富山决定“破戒”。
经纪公司试着为富山接下一个保健食品广告。但富山悄悄做了市场调查，了解到广告语有夸大的成分，最终还是放弃了。
妻子接受了他的歉意，继续过着租房的日子。而他在戏里的认真，让他迎来了又一个事业上的高光时刻。
八
富山在《大秦帝国之纵横》里，饰演了秦惠文王嬴驷。
演对手戏的演员宁静，担心富山的外形不配，身高、气势“压不住”自己的大骨架和霸气。不过第一场戏对完，宁静就说：“我被他震住了，他是男人中的男人！”
他不仅震住了宁静，也震住了观众。古代秦人嬴驷一角，他不仅演得像，本人长得也像，观众认为他达到了“人角合一”的境界，调侃他是“秦俑成精”，是“在逃秦俑”“行走的兵马俑”“出土文物”。
其实，这个当代的“在逃秦俑”，更有一个跨越千年的“神交”知己——嵇康。
九
嵇康，以不染俗气的清傲风骨留名于史。富山像嵇康那样弹奏古琴，只是他迷恋嵇康的一种表现。他还写过剧本《嵇康传》。为了深入研究嵇康，他一次又一次地向名家求助。北师大一位研究魏晋史的教授，指点过他一回，之后他就把《嵇康传》第一稿扔掉。然后，第二稿、第三稿，不断重来，孜孜不倦地研究着嵇康。
朋友们发现，富山的人生，也处处透着嵇康的风骨。
富山说，“作为演员，我在选择上一定是扬善抑恶的。”即使接反派的角色，也只接那些恶有恶报的。
他不抽烟，不喝酒，没有夜生活，不结交导演、资本家，不搞饭圈，不沾社交媒体。注册微博，只为了避免粉丝受骗，只留空壳，不发内容。
十
没戏拍的时候，他就在家打磨自己的一堆爱好，从诗词歌赋、琴棋书画、京剧、武术，到各种乐器。他的书法作品“南无阿弥陀佛”，被五台山藏经阁收藏。他还组建了一支摇滚乐队，自己当主唱兼贝斯手。有人评价富山“弹贝斯‘I can't tell u why’，真TM性感啊！”
由于富山多才多艺，在剧组，很多才艺富山一人全包，根本不用找替身。比如书法镜头，他都是自己出镜写。
2018年，他出演电影《进京城》。靠着自己的京剧功底，他不用替身，神现了一个台上柔媚台下刚烈的京剧男旦形象。这部电影在第21届上海国际电影节上，获得“最受传媒关注男主角”奖。电影节评委对他的评语是：“一举手、一投足、一捧心、一蹙眉，用炉火纯青的演技和精益求精的态度在银幕上复活了角色，尽显角色魅力。最难能可贵的是把戏曲技艺呈现得非常专业、令人信服。”
十一
富山演过平民百姓、将领、管家、宰相、皇帝、商人、农民、兵人、诗人……演一部戏就“换一张脸”，千变万化。观众戏称他有“整容般”的演技。
富山说，“我是一个演员，不是明星。”
一个与嵇康神交、颇有魏晋风骨的演员。
富山的“山”，是他的字。他还有号，“天水生”“枕云子”。
他身份证上的姓名，是富大龙——炁子上篇原创《演艺界的道德模范，这十三位，你服吗？》述及的人物之一。
据报，饰演过江姐、德艺双馨的艺术家于蓝说，“应该让如今的孩子们，向富大龙学习”。
一位ID为“郑献霖”的网友，评价说“一直觉得富大龙老师就是古书里写的君子。”（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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