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摆脱抑郁症之“耻”:在复旦,你无需隐匿

王雨晴 王思凡 复旦青年 2021-12-07
2018年起,沈悦因为学业和家庭的压力等因素慢慢滑向抑郁。陷落在抑郁情绪中时,沈悦彻夜难眠。她焦虑、哭泣、找人交谈,却无法让自己抽出两小时完成第二天就要提交的作业,再长的夜也安放不下片刻的平静。她说,在情绪上来的一瞬间,抑郁仿佛“是一个过分执拗的小人住进了你的脑子里,在事情发生的一瞬间,这个小扳道工让你转不了这些弯。”


复旦青年记者 顾芃 马雨哲 报道复旦青年记者 王雨晴 王思凡 主笔复旦青年记者 陈杨 编辑
电脑开着,空荡荡的文档上只有不时闪动的光标。作业要在第二天提交,思路已经在头脑中展开,沈悦清楚,两个小时就可以完成。可是,当大脑在抑郁情绪中陷落,再长的夜也安放不下区区两小时的平静。她整整一夜没有合眼,她焦虑、哭泣、找人交谈,“宁可一整夜不睡,也无法让自己抽出两个小时来完成这份作业”。
从2018年开始,沈悦因为学业和家庭的压力等因素慢慢滑向抑郁。她常常没有理由地感到难过、身体无力,因安眠药的戒断反应而昼夜颠倒,“只有脑子像坏掉的闹钟一样响得停不下来”。“早八”不想起、被子忘记叠等寻常小事都会带给她很深的挫败感。事实上,沈悦明白这些小事“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但在情绪上来的一瞬间,抑郁仿佛“是一个过分执拗的小人住进了你的脑子里,在事情发生的一瞬间,这个小扳道工让你转不了这些弯。”
在复旦校园里,沈悦不是唯一一个受抑郁困扰的人。


抑郁症患者,“隐匿在我们中间”


2019年,北京大学第六医院黄悦勤教授团队在《柳叶刀·精神病学》上发表了 “中国全国性精神障碍流行病学调查”。这一基于全国31个省157个县/区的32552人的研究结果显示,在各类精神障碍中,抑郁症的终生患病率(一生当中得过抑郁症的患者所占总人口的比例)为6.9%,12个月患病率(在12个月内得过抑郁症的患者所占总人口的比例)为3.6%。   


▲北京大学第六医院黄悦勤教授团队关于抑郁障碍终生患病率及12个月患病率的研究数据。/图源:2019年3月《柳叶刀·精神病学》,第216页。


复旦大学社政学院心理学系副教授李晓茹表示,只有部分抑郁症患者接受了专业的心理咨询与治疗,大多数抑郁症患者“隐匿在我们中间,忍受痛苦”。
沈悦也曾是“隐匿者”中的一员。对她来说,公开讨论抑郁症是一件颇有压力的事情。
2019年暑期,沈悦曾在在一家互联网公司实习。在她的想象里,互联网公司是一个年轻、开放、包容的环境。但是沈悦发现,对于抑郁症群体,同事们在态度上似乎表示理解和同情,现实工作中却有所回避。因为担心失去新的生活和刚刚认识的朋友,沈悦会尽量避免表露自己的状态。
除了社会压力造成沈悦本人对抑郁症的回避、无力表达,对真正陷入抑郁状况的患者而言,“求助”二字也并不像说起来那么容易。“当你身在局外,你会觉得自己是愿意求助的,生了病去就医吃药是天经地义的事;但当你真正深陷其中,你反而会没有这种动力,会感到求助是多么的困难。”李晓茹表示。
情绪到来时,沈悦往往选择独自消化。在她看来,难过没有理由,倾诉没有支点,这种感受旁人很难理解。“当时,我好像很难一个人主动求助,”她说,“在那个状态下,你会很希望有外界的力量来帮助你。” 
虽然不常向身边的朋友师长倾诉,但心底里,沈悦渴望他人的关爱与支持。她尝试在朋友圈公开自己的病情,并不时在这个半公开的平台上记录自己的心情与感受。动态下的点赞让沈悦感受到自己是被在乎的,她说:“每当看到陌生的包容与安慰,都想要飞奔进世界的怀抱里大哭一场。”从大二察觉到自己陷入抑郁状态,到大三真正行动去看医生,沈悦花了一年。
2019年,沈悦选择休学,回家接受专业诊疗。对于她的选择,院系给了很大的自由度,辅导员也提供了学业上的帮助。在医院的一个多月里,沈悦接受了心理治疗与药物治疗。也是从第一次到医院起,她开始与一位同样被抑郁困扰的学姐长期通信。书信来往中,她倾诉难以对身边人吐露的想法和情绪,学姐则不断传来支持与鼓励。在专业力量的干预和包容温暖的环境中,沈悦感到自己“在这个过程中慢慢得到了治疗”。 


“希望来求助,不要自己闷着”


很需要支持,但又不想身边的人知道,像沈悦这样的矛盾心理,在很多抑郁症患者中能够体会到共鸣。
复旦大学心理健康教育中心专职咨询师周子涵坦言,学生渴望能够向亲近、值得信赖的人倾诉,但污名化和对隐私的顾虑的矛盾心理,是抑郁症防治的一个难点。
消除学生对抑郁情绪的耻感、让他们能够放心倾诉是抑郁症防治的重要一步。
生命科学学院研究生心理委员姚远依然记得心理委员培训中教会他的“如何沟通”,当同学向自己倾诉的时候,实际上并不一定需要很多具体的建议,“倾听”并且“引导”,而不是给对方贴上“你生病了”的标签,以引导的角色帮助对方梳理自己的情绪。当有同学找姚远倾诉心事时,姚远会通过耐心的倾听和反复的提问,帮助同学们把自己的思路理清。“在这个过程中,他可能会突然想到另一个想法,或者找到另一个答案,这是他需要的。”姚远说,“只要这个答案对他来说,想起来没那么难就可以了。”
在与班级同学的长期交流中,姚远逐渐摸索到同学普遍为之感到焦虑、抑郁的共通问题,“大家在乎别人的看法,但身边导师或者一些同学的观念却不太容易令人接受”。姚远希望大家在生活中感到迷茫和烦燥的时候,能在这些内容中学到实用的技巧,汲取到力量。因此,他推出了班级第一期《心理月刊》,分为“如何在实验室‘混’得下去”、“如何与导师相处”、“认识自己”三个板块,帮助解答自我评价和认知等方面的困惑。

心理委员和学生互助组织,往往是学生寻求心理帮助的第一个出口。学生朋辈成长联盟(以下简称朋辈联盟)是覆盖全校心理委员的学生心理健康互助组织,朋辈联盟下的糖心旦是由本、研学生担任朋辈咨询员的助人项目。糖心旦公众号日常运营着“每日一颗糖”,讲述学生真实经历的每日心情和故事,后台也为需要帮助的学生提供双向匿名的朋辈辅导,这种匿名下的朋辈辅导,也是旨在缓解学生对于倾诉和求助的顾虑。
阿庭经历过一段时间的情绪低落,一日看到糖心旦在宿舍区悬挂的宣传横幅,阿庭尝试在公众号后台和“小糖人”聊天。第一次聊天结束,阿庭感受到了朋辈学生互助的温暖:“那个小糖人会引导我,发掘我和他的共同兴趣点,谈一些我们都感兴趣的话题,那次我们聊得很开心,聊完感觉好多了。”结束聊天前,那位小糖人主动提出可以在之后固定的值班时间找他聊天。有了这次经历,喜欢开导身边朋友的阿庭之后也加入糖心旦,成为了一名小糖人。


▲姚远为班级制作的第一期《心理月刊》。/图源:姚远


目前,学校也已经建立起一套维护学生心理健康的校级协同体系。存在一般心理困扰、有成长性或者发展性的问题的同学鼓励与班级心理委员或朋辈成长联盟等学生互助组织沟通,在同龄人的帮助下化解早期情绪困扰;情况稍严重的同学则建议去复旦大学心理健康教育中心向专业心理咨询师求助;如果中心咨询师认为来访同学可能存在超出心理咨询工作范围的情况,则会转介至医疗机构请专业医生进行诊断和治疗。为了降低进入医疗机构的门槛,心理中心目前已经与上海市精神卫生中心,杨浦区、虹口区、浦东区精神卫生中心、中山医院、华山医院等医疗机构合作,邀请资深精神科医生来到心理中心为有需要的同学提供初步的心理评估。
“高校学生抑郁症的防治是需要家庭、学校、医疗系统、社会共同合作的大工程,并不是简单的自己一个人扛扛就能过去的。“周子涵表示,“就像感冒了要去看病,心理感冒了也是一样。我们也希望大家遇到心理上的困难来求助,不要自己闷着。”


筛查建档,抑郁防治道阻且长


近年来,伴随着大学生群体中抑郁症发病率的上升,国家也愈发重视大学生群体的心理问题,多次对高校心理健康教育及心理干预工作予以指导。


▲《方案》发布后,9月12日微博热搜:#抑郁症成仅次于癌症的人类第二大杀#/图源:网络


2020年9月11日,国家卫健委办公厅发布《探索抑郁症防治特色服务工作方案》(以下简称《方案》)。《方案》要求各个高中及高等院校将抑郁症筛查纳入学生健康体检内容,评估学生心理健康状况,建立学生心理健康档案,并对测评结果异常的学生给予重点关注。
“预防优于治疗”是心理学界对抑郁症防治达成的普遍共识。周子涵表示,“国家颁布《方案》的目的,就是希望从预防入手。”早在《方案》发布之前,学校每学期都会以问卷形式对新生展开心理健康普查,初步了解同学的心理健康状况。心理健康普查可以尽早发现可能需要关注的同学,并提前、有针对性地给予这些同学一些关注和支持,以防范于未然。而对于那些可能或已经诊断患有抑郁症的同学,心理中心优先建议转介至医疗机构就诊,借助医疗手段进行治疗,与此同时尽力提供相应的心理支持。
《方案》的发布肯定了“预防”在高校抑郁症防治体系中扮演的重要角色,却也带来了新的顾虑。
“‘重点关注’是什么意思?”姚远在了解了《方案》的具体内容后,第一反应是“可能不合适”,因为“档案”的建立或许会触犯到学生的隐私。姚远表示不理解:“建立的档案会一直伴随着学生吗?”
李晓茹同样关注建立学生心理档案涉及的隐私问题。她认为,《方案》如果落到实处将是非常好的举措,不仅能提醒同学定期检查心理健康状况,也能督促学校加大在学生心理健康方面的投入。但她强调,这一切的前提是个人隐私能够得到很好的保护,否则,“这一个浩大的工程将没有什么效果”。
针对普遍关注的隐私问题,周子涵表示,对于心理普查的结果而言,除了涉及学生生命安全因而需要突破保密条例的情况以外,同学的问卷结果,以及在中心接受咨询服务的信息都被严格划定在保密范围内。“这是工作要求,也是伦理要求,”针对“档案”是否会一直跟着学生“走”的顾虑,周子涵补充道,“心理中心作为非医疗机构,无权开展心理疾病的诊断和治疗,因此建立关于抑郁症筛查的心理档案也无从谈起。从个人角度理解,未来如果有其他医疗机构来承担相关档案的建设,也会如同医院的就医记录一样,心理档案不会成为今后人生道路上考研、留学、求职等的关卡。”
心理健康档案的建立并不是未来抑郁症防治的终点。
“学生的心理健康档案的数据最好也能每学期更新。”李晓茹说,“每个学期学生的学业发展阶段都不同,因此连续且动态的数据是必要的。”
开展心理健康筛查和建立、维护心理档案之外,李晓茹表示,对于个体而言,相关的心理知识普及对防治抑郁症同等重要。
每年,心理健康教育中心与社政学院心能源工作室都会合作推出一系列活动。2020年秋季学期心理健康主题文化月里,中心便推出了以亲密关系、人际沟通、时间管理等为主题的讲座,也有学习正念、冥想、倾听的心理疏导课程。
李晓茹表示,开设一系列活动的目的是尽可能扩大学生接触心理咨询服务的途径,唤起大家对心理健康问题的关注,“让目前心理状态较为健康的同学们意识到应该主动做些努力,以避免将来陷入情绪的怪圈”。


▲朱老师带领同学们坐在草地上冥想。/图源:复旦大学心理健康教育中心公众号


(沈悦、阿庭、姚远为化名)

微信编辑丨周洁林

责编丨甲干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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