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现代主义是第二个镀金时代的布杂艺术

1939年，乔治·奥威尔宣称“所有的艺术都是宣传”。随着二战的临近，西方知识分子将自己划分为不同的意识形态阵营，认为存在于政治之外领域的艺术是幼稚的，甚至是错误的，这一切都是为文明的未来而进行的全球斗争的一部分。 

建筑在这个时候也具有深刻的政治色彩，德国纳粹宣称包豪斯的现代主义“堕落”，迫使格罗皮乌斯、密斯和其他建筑师逃往美国。苏联的建构主义长期以来一直被边缘化，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兼收并蓄具有古典元素的帝国风格，称为斯大林主义建筑。 

“Izvestia”报社大楼

俄国革命后的早期，像这样的建构主义建筑出现在俄罗斯各地，到了三十年代，这种风格已经基本消失。

图片：Sergey Norin / Flickr

斯大林统治下的纳粹德国和苏联都将现代主义建筑视为对政权的威胁，无论现代主义者是否意识到这一点，他们的建筑形式都具有明确的政治意义：他们提倡透明，这代表着一种基本的民主价值。一些现代主义建筑师显然没有意识到他们作品中隐含的政治内容，因为现代主义的队伍中有法西斯主义者。

与新古典主义建筑不同，现代主义建筑不会将其结构元素隐藏在立面后面，它指向一个开放的未来，一个什么都不会隐藏的世界。在这样的世界里，威权主义无法蓬勃发展，因为它从阴影——即对信息的控制中汲取力量，凡尔赛宫的墙壁隐藏着的通道并非巧合。

范斯沃斯住宅：现代主义建筑提倡透明的精神

现代主义最终战胜了它的对手，变得比以前的霸权“布杂艺术”在其鼎盛时期传播地更远。

布杂艺术一词来源于法语Beaux-Arts，是一种原始现代主义，由巴黎美术学院倡导，学院派的新古典主义建筑晚期流派，其特点为参考了古代罗马、希腊的建筑风格，强调建筑的宏伟、对称、秩序性，多用于大型纪念建筑，在19世纪末和20世纪初蓬勃发展，将现代建筑材料和技术与各个时代的装饰服饰相结合。

布杂艺术与包豪斯不同，不提倡放弃或超越历史建筑形式，他们所做的是为他们的重组开辟了可能性。只要建筑师遵循某些参数就可以自由混合和匹配建筑中最受欢迎的作品，让巴洛克、洛可可和新古典主义图案与现代元素混合在一起，包括用铁和玻璃制成的巨大窗户。

原宾夕法尼亚车站的拱形铁和玻璃天花板体现了美术建筑师采用现代建筑材料的方式

图片：Berenice Abbott，1935-38年

布杂艺术风格的建筑允许将工业技术整合到更早时代建造的城市空间中，现代而不失传统，俏皮但内敛，这些建筑表达了拥抱当下的自信资产阶级的愿望，这种风格并没有提出与过去的彻底决裂，但它也不希望重现早期的宏伟。这些建筑既不是怀旧也不是未来主义，只是体现镀金时代的精神，传播了资产阶级的价值观。 

难怪这种风格受到镀金时代美国主要工业家的青睐，特别是在大都会艺术博物馆和纽约公共图书馆总馆等慈善捐赠项目中，布杂艺术建筑也被用于这个时代的公共建筑，比如说原始的宾夕法尼亚车站和中央车站。最重要的是，这种风格象征着繁荣和权力，同时避免了炫耀，使用这种风格的建筑师展示了他们的高品味和学术专长。 

夜晚的巴黎歌剧院

在Écoledes Beaux-Arts接受教育的建筑师学会了混合和匹配建筑中最热门的作品，以创造平衡和精致的建筑。

布杂艺术风格可以与弗兰克·弗内斯（Frank Furness）等人物的建筑并列，他们确实接受折衷主义，摒弃传统的品味和克制观念，创造出真正新颖的建筑。它也应该被视为与主导19世纪的复兴时尚截然不同，布杂艺术在这两个极端之间开辟了一条中间道路，在保留“上流品味”的同时，对工业主义重新塑造城市生活的方式做出让步。 

1891年宾夕法尼亚大学的费舍尔美术图书馆拥有不同寻常的比例、哥特式石像鬼和鲜红色的外观，是大胆折衷主义的一个例子，布杂艺术风格虽然也是不拘一格，但远没有那么冒险。

对于在70年代和80年代取代现代主义的后现代主义也是如此，后现代主义将“装饰细节”和“游戏”感带回了在现代主义者手中变得单调朴素的建筑景观中，但它并没有通过放弃装饰、回归美术、新艺术或任何其他前现代主义美学来做到这一点。相反，后现代主义建筑师以晦涩难懂的方式将古老的设计元素引入他们的建筑，往往会让建筑专业之外的人感到困惑。装饰元素融入这些建筑的方式总是有一些自觉“偏离”的地方，这种脱节意味着建筑师知道他们违反了禁忌。 

汤姆·沃尔夫在1981年的挑衅性著作《从包豪斯到我们的房子》中写道，后现代主义建筑师被“允许”重新引入装饰，因为他们这样做地“非常精致”，这个行业曾嘲笑像埃罗·沙里宁这样大胆、有远见的建筑师，但它接受了罗伯特·文丘里，因为他对包豪斯“工人住房”原则的“背叛”是在心不由己的情况下进行的。 

无论人们是否认可沃尔夫的看法，他的言论中都体现了一些东西，即后现代主义是一种学术性很强的、元参照的建筑风格。像菲利普·约翰逊的AT&T大楼这样的项目，除了自觉背离现代主义规范外很难辨认，就像古代的布杂艺术大师一样，后现代主义者掌握了一套精心设计的原则和规范，他们的建筑展示了他们的博学。

菲利普约翰逊的麦迪逊大 550号（原AT&T大楼）顶部有一个超大的山形墙，这是对建筑师在现代主义时期避免装饰的讽刺颠覆

后现代主义在新自由主义的曙光中脱颖而出并非巧合，70年代和80年代，随着全球市场一体化和冷战接近尾声，世界已经进入“历史终结”的想法开始出现。在他1991年的里程碑式著作《后现代主义或晚期资本主义的文化逻辑》中，哲学家弗雷德里克·詹姆逊认为后现代建筑只是一种新的文化敏感性的例子，它不赞成现代主义建筑所代表的大胆、直率的政治声明。

模棱两可、互文性、游戏——这些都是与资本主义异化和平相处的社会的价值观，或者说历史是由全球市场的非个人、不道德的手引导的观念。沃尔夫在后现代建筑中所看到的学术孤立实际上是一种新的世界观，一种高度意识到人类局限性的世界观，本质上是一种反乌托邦主义。

文丘里的母亲住宅被认为是一种关于后现代主义的使命宣言，建筑包括非结构特征，比如门上的贴花拱门是对现代主义正统观念的直接挑战。然而，这座建筑也保留了一定的现代主义美学。

图片：Carol Highsmith

詹姆森没有注意到他在后现代主义中认识到的许多特征也出现在布杂艺术风格中，这两种风格基本上都是一种高度精致的模仿形式，一种肯定现状的感性，虽然表现出来是更具颠覆性的。

某种类型的学术颠覆有助于保持传统的活力，总体上看后现代主义有一种保守的倾向，这不一定是坏事，有人可以争辩后现代主义对现代主义是有益的，因为它的比喻和思想在它们疲惫不堪之后仍然在发挥作用，然而，后现代主义并不够具有新意。 

在看似稳定的时代，建筑可以成为一种学术游戏，但在其他时候，比如在奥威尔的时代这种态度是不可想象的。因此我们会始终面对一个悬而未决的问题：我们生活在什么样的时代？

编辑：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