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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有一天和女儿上荒岛,就带这套书吧 | 三明治

莫舟 三明治 2024-02-06

作者 | 莫舟

编辑 | ziyi



我不太跟人分享读书的事情,因为每个人的偏好差异很大。就连在家里,先生是个理工直男,他喜欢读科幻小说,即使不是科幻小说,他喜欢的故事中通常有专业能力强、性情有些乖张的男主角。有一次他极力向我推荐一本叫《机场》(Airport by Arthur Hailey),我读了后认为该书充斥着男性沙文主义,其中的女性角色都是陪衬的工具。而我推荐给他阅读的纯文学小说,他总是觉得太慢太无聊了。为数不多的我们俩共读的是丹·布朗的畅销书,有一个长假,我们哪里也不去,就在家里轮流读《达·芬奇的密码》、《数字堡垒》及《天使与魔鬼》。后来这些书被改编成了电影,反而没那么喜欢。绝大多数时候,我们只能尊重彼此的阅读兴趣,各读各的书。


对于女儿莱亚,我的态度也是类似的。她在很小的时候就学会了自己去图书馆选书,上小学后,也差不多都是她先告诉我她想要读哪些书,我再去找。几乎没可能逼她读我认为好的、而她不喜欢的书。说到底,逼人读她不感兴趣的书,跟逼人吃她不喜欢吃的食物也无多大区别,都令人反胃。另外,即使是经典好书,我也不得不允许孩子有她在我看来非常不成熟的看法,允许她不得出我想要的深刻理解或者思想上的启发。我们每个人在不同年龄读同一本书都会有不同的感受。


不过,从她很小开始,只要她在家,我们坚持每天晚上一起读书。她和她爸读斯洛伐克语版的《哈利·波特》,如今已接近全书尾声;英文书自从她能自主阅读起,她便自己读;和我,则读中文书。




莱亚从过完年后到四月初一直没开学,呆在家里上网课实在非常考验亲子关系,我只能时时提醒自己往好的方面看——好处之一是我们俩可以一起读中文书。


莱亚对中文课有点排斥,尤其上了中学后。尽管她上的是只招收外籍学生的国际学校,学校的中文教育依旧服从有关部门关于语文教学的指导思想,学校所选的课文很多都具有意识形态色彩,老师的教学中也经常有分析文章的中心思想及作者的写作意图之类的。我不认为这一类的中文教育完全没必要,只是这一类的文章难免无趣,比较难吸引一个对文字不怎么敏感的准青少年主动去读。


幸好她总是愿意完成学校老师布置的阅读任务。当确定暂时不能返校后,我们开始每天晚上的中文朗读。她选了老师给的书目上的《朝花夕拾》、《呼兰河传》和《骆驼祥子》。前两本容易读,内容多与童年有关,比较多的文章从孩子的角度来写,有好多篇她读了都很喜欢。尤其是《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她把文中提到的事物与在外婆家见过的事物结合起来,还在网上找到了一个三味书屋的短片,兴奋地告诉她能听懂片子中的绍兴方言。跑来我床上时,她也学长妈妈张开手脚写大字。这些行为大约和语文老师希望她阅读这本书时产生的情感大相径庭,但是我觉得还不错,她能将书中的人和事关联到生活中来,也是一种理解。


读《呼兰河传》时,恰逢降雨降温的二月初,我们俩窝在床上边读边哭,小团圆媳妇的遭遇都是从未经历过任何苦难的她无法想象的。她问我那样的愚昧和对生命的糟蹋是否真的存在过,我告诉她我儿时在家乡所见过的女孩与女人们的故事。


轮到《骆驼祥子》,坚持读到了十五章,她再也不想读下去了,我问为何,她说“不喜欢这故事的剧情”。事实上她不喜欢的是祥子一路总是遭遇不幸,一直孤立无援,没有任何希望,这些不是她所能承受的。从风格上讲,《骆驼祥子》的语言更为书面化,书中有大量的人物心理描写和环境描写,对话很少,的确朗读起来更困难。


我们于是换一本书读。换成了黄永玉老先生的《无愁河的浪荡汉子》。这套书我在去年的读书主题每日书里详细地写过。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小说,可以说不怎么遵循小说的章法,“无招胜有招”,包含作者对故乡和故人深切的情感,又充满作者独到的生活趣味。光是书中对食物的描写,就让人回味无穷。我先在Kindle上看了好几遍电子版,去年写每日书时,觉得电子书查找起来太麻烦,便买了实体书。实体书令我惊艳,内含133幅黄永玉老先生的手绘插图(电子书里也有,但是不如在纸上看得清晰真切)。这是我时常翻起来就放不下的书,我确定书中妙趣横生的语言不仅适合朗读,莱亚也一定会喜欢,即使她理解不了一些故事片段,单单是对食物的描写就会吸引她。




就这样,我和莱亚读起来了《无愁河的浪荡汉子》。小说一开篇,就有个太婆出场,莱亚问太婆是什么,我说great-grandmother,她开心了:“啊,那我也有,就是‘太’嘛!”那是我的奶奶,她回去时拖长了声音喊“太”或者“太太”。她小时候暑假回去,太带她去附近的集市上去看社戏,还给她买过护身符。


接着往下读,是主人公两岁的狗狗被他奶奶带去鸡窝里捡刚下的鸡蛋,结果摸了一手鸡屎。鸡窝的臭莱亚也是熟悉的。我母亲在家里的后院里圈了一块地养鸡,一日抓鸡来斩了做菜时,莱亚跟着外婆一起去抓,也是要把手伸进鸡窝里。“太臭了,想到那个臭,我再也不吃鸡肉了。”她捂着鼻子笑。


读到狗狗家的院子里,爷爷种了许多树,却因为外出做事,“只好放手那些花木爱怎么长就怎么长”。她评论说:“这跟你的院子差不多,植物都是爱怎么长就怎么长。”


只有小儿和太婆婆媳俩在家的安安静静的一幕,被敲门声打断,跑进来几个报信的小孩,都是狗狗的表哥表姐。一提起表哥表姐,莱亚又扯开去了,说每次一去回外婆家,见到的人总不知道该叫什么,一会儿是“小太公”,一会儿是“姑婆”,还有什么“姑丈”。


我得给她画张家谱,以谁为支点呢?当然是她莫莱亚,她说。“不好不好,还是以我为支点好,”我说,“那样一张纸画得下,我也讲得清楚。”我的爷爷——她要叫太公,太公是没见过的,但是太是她知道的,太公就是太的丈夫——有三个弟弟和四个姐妹。她说她知道小太公,在外婆家旁边,开小店的,小太公去年去世了。居然说得都对。


“那那个当老师的姑婆是谁啊?”她等不及我把每一条线讲完。那是我父亲的表妹,我告诉她。因为我爷爷共有8个兄弟姐妹,所以我父亲有很多的表弟表妹堂弟堂妹,我小时候见到比我大的人不是叫叔叔就是叫嬢嬢。“现在这些叔叔嬢嬢,都成了你的外公和姑婆。”我说。“难怪了,这也是外公那也是外公的。”她似乎搞明白了。


书里的人和现实中的人仿佛有了连接,一个世纪之前湘西边城的故事似乎也能发生在我们在浙江的故乡。


以上世纪二三十年代为背景的《无愁河的浪荡汉子》里自然包含风云动荡,黄永玉老先生的笔却神奇得很,不消说他对那些在时代风云里化为炮灰的人怀有深切的爱,但是他的怀念沉重而不沉闷,令人读时可以含着眼泪笑。那些人和事,又给了我契机,和莱亚分享我所知道的历史。


我说,要是有一天我和她两人上荒岛,就带上这套书,那样我们俩一定不会闷。




后来莱亚终于开学了。周末回来时,我们还是一起读《朱雀城》。这一日读到故事中的一群小孩一起在镇上买月饼过中秋,中秋节一大家亲戚朋友聚餐后,孩子们赶着去“道门口摸狮子”,祈求平安健康。书中说这一传统“独朱雀城有”,“香纸蜡烛旺盛至极”。“摸狮子”的过程中,这群孩子们淘气之极,把公狮子和母狮子浑身上下摸个透,摸了公狮子的“鸡公”后摸自己的,摸完母狮子的“奶奶”,也摸自己,惹得看热闹的人哄笑,妇女们抗议,但是跟着自己也笑弯了腰。


讲完这事后,作者又跳出来了,他说“但你必须承认历来生活中的严峻礼数总是跟着笑谑混合一起,在不断营养着一个怀有希望的民族的。”“试问一个没有快乐节日的国家和一个不懂玩笑的民族,她能长大吗?”在这本书里,有很多处这种不符合传统小说写法的地方,通常我们认为小说中作者应该是不在场的,更别提作者冒出来评论故事中的人物或情节,但是这本书的作者黄永玉老先生说了,他写文章也是写给自己看的,“好像请客喝酒,喝来喝去,糊里糊涂,做主人的自己跟自己干起杯来。”我觉得写每日书也有点这个意思,最初想要请客喝酒,最终自己和自己干杯,有何不能尽兴的!


这一段莱亚和我都读得很开心,她一边故作成熟地嫌弃这些男孩子们的幼稚,一边乐得读他们说的脏话。我则想起以前读到过的关于戏谑和冒犯,大意是一个社会越开明,大家对戏谑的包容度越高,不会动不动感到被冒犯了。从这方面看,当下的社会显然在开倒车。



这套书可真长,上中下三本,每本都接近400页,够我们读上一阵子了。莱亚读起来并非“如饥似渴”,每次读时还得和我磨叽磨叽,“不要读这么多嘛,留几页到下次”之类的,有时她还央求我帮她读一段。好歹我们读上,这大声朗读的半个来小时成了我们周末晚上的一部分。


别小看每次只读几页,不知不觉中大部头就啃完了。更重要的是,在共读中,我们互相陪伴,发掘日常里不能触及的话题,又有了说不完的话。







*以上内容节选自作者的每日书写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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