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判的“边线”，行动的“前线”：COP28中的私营部门参与和商业科技突破

"Now this is not the end. It is not even the beginning of the end. But it is, perhaps, the end of the beginning. （现在还不是结束，它甚至不是结束的开始。但这或许是开始的结束。）" 

 - Winston Churchill（温斯顿·丘吉尔）

1. 气候谈判中的私营部门参与之争

没有意外的惊喜，也没有愤怒和失望。

COP28和它顺道一起送走的2023年一样，不乏未竟之事。

联合国气候变化执行秘书西蒙·斯蒂尔（Simon Stiell）先生总结道，COP28达成的「阿联酋共识」“是气候行动的生命线，但不是终点线。”

能源方面，各国历史性地决定“以公正有序的方式摆脱化石能源（transition away from fossil fuels in energy systems, in a just, orderly and equitable manner）”，而不再像往届一样在成果文件中对备受争议的化石能源方案避而不谈。

融资方面，同样万众期待的“损失与损害”基金也正式投入了运行，这是发展中国家（尤其是小岛屿国家）努力争取了三十年的结果。

遗憾的是，各国就化石燃料最终要降低到什么程度仍未达成共识。

目前仅筹集到7.7亿美金的“损失与损害”基金对于发展中国家每年约4000亿美元的需求也仅仅是杯水车薪。

不过在闭门谈判之外，本届COP的「边会」比以往都更加热闹——

COP28的参与人数创历史新高，其中有七万余名「蓝区」官方谈判区参会者，是埃及COP27的几乎两倍，还有多达四十万名「绿区」公共开放区参会者。

除了政府代表团的数量变得更加庞大之外，绝大部分参会者来自私营部门（企业）和非政府组织。作为同时参加过COP25和COP28的观察员，笔者明显感受到近年来COP参会者中私营部门队伍的壮大。这背后既有私营部门主动转变投资决策和商业实践的因素，也暗含COP主席国对私营部门的重视。

在「蓝区」的各联合国机构及各国家展馆内，每天都进行着一系列有关最新的可持续创新方案的讨论，常常邀请科技公司、商业领袖和政府或国际多边组织的代表同台，交换从碳捕捉技术到绿色金融，从可持续城市规划到清洁能源的最佳实践。

而「绿区」的商业和科技氛围则更加活跃。「科技与创新中心（Technology & Innovation Hub）」、「能源转型中心（Energy Transition Hub）」和「气候金融中心（Climate Finance Hub）」为领导者和创新者提供了展示成果和跨界合作的机会，氛围轻松热烈的「创业村（Startup Village）」则展示了超过100个气候技术创业公司。

“谈判，我们并不是真正的参与者，”美国商会政策高级副总裁马蒂·杜宾（Marty Durbin）说。“但我们确实有机会与官员和其他公司会面，并深入探讨这些关键问题。”

蓝区谈判会场内展示AI气候方案的“Google AI for Sustainability”电子屏幕

然而，私营部门在COP气候谈判中的参与并非没有争议。

大型企业和行业利益集团可能利用其资源和影响力来推动符合其商业利益的议程，有时与减少全球温室气体排放的目标相冲突，尤其是化石燃料行业的参与引发了诸多批评。

今年化石能源产业代表的人数从COP27的636人飙升至2456人，是原住民代表数量的七倍。批评者认为，他们不仅在试图削弱有关减少化石燃料使用的政策措施，甚至利用COP28这个国际场合达成石油和天然气交易。其他企业也被认为在利用COP中做出的承诺来提升公共形象，俗称「洗绿」。这将边缘化原住民等气候变化中的弱势群体，更会挤占更重要的强制性气候谈判和承诺的讨论空间。

化石能源行业在COP28中的代表人数激增

结构性不平等深植于人类社会，气候变化则揭露了并加剧着这些长期存在的裂痕，更是在全球范围内重新定义了“谁承受最大风险”和“谁拥有应对的能力”。

只是，在气候变化的紧迫性面前，对于公正的追求只能被迫让位于立刻行动的需求。

私营部门对于各国落实它们在COP中做出的气候承诺至关重要。企业拥有必要的技术创新、资金资源和操作效率，能够在低碳技术、可持续能源、气候适应策略和绿色金融等领域推动重大进展。在本届COP大会中，笔者也关注到了令人兴奋的技术和商业突破。

2. AI加速气候解决方案

人工智能（AI）在气候变化的解决方案中扮演着日益重要的角色。谷歌的首席可持续发展官，前美国白宫的首位可持续发展官凯特·布兰特说，“在迪拜的一大讨论焦点是全球盘点，这是指全球努力衡量正在进行的气候行动以降低碳排放量。我们还没有达到目标，我们需要在2030年之前实现43%的减排……人工智能可以是一个主要加速器。”

在「监测」方面，AI可以处理和分析大量环境数据，帮助科学家更准确地理解气候模式和环境变化。美国总统气候特使约翰·克里（John Kerry）认为这对政策制定意义重大，因为「没有监测就没有减少」。例如，中国在COP28第一次承诺解决甲烷、臭氧等非二氧化碳的温室气体排放，因为数字技术增加了政府的监测能力。

同时，在「优化」方面，AI可以助力工业、农业系统更加高效。例如，谷歌分享了与美国航空合作，通过AI优化飞机的飞行路径和高度，以最大程度避免飞行尾迹或者减少其气候影响的例子。（注：飞机尾迹是飞机在高空飞行时排放的水汽在冷空气中凝结形成的云状痕迹，根据IPCC的2022报告，飞行尾迹贡献了航空业35%的全球变暖影响）。

在全球南方，通过AI实现的精准农业正帮助农民优化作物种植计划和水资源管理，减少化肥和农药的使用，同时增加产量和抵抗气候变化的能力。

最后，在「预测」方面，AI的应用也变得越来越重要。例如，一些科技公司正在使用AI来预测极端天气事件，如风暴、洪水和干旱，帮助各地政府和组织提前准备和响应。能源公司则使用AI来预测电力需求和生产，以优化电网运行和可再生能源的利用。例如，华为分享了用数字孪生技术模拟电网，从而实现智能调度和损耗减少的例子。

华为的分享

碳交易科技公司Pachamas的首席执行官兼联合创始人Diego Saez Gil表示，2023年大语言AI模型（Large Language Models）迎来了突破，而未来或许还会有「Large Earth Models」「Large Energy Models」。

不过，这些技术和创新也伴随着挑战。例如，AI自身的高能耗和碳排放问题不容忽视，我们需要确保AI应用于气候解决方案的同时，其环境影响被有效管理。

同时，国际关系的不确定性也使技术的跨国转移困难重重。因此，中国在「南南合作」中的领导作用将更加重要。

3. 「债务换气候」的绿色金融创新

绿色金融在COP大会上也受到了广泛关注。其中，「债务换气候（Debt-for-Climate Swaps)」及「债务换自然（Debt-for-Nature Swaps)」被认为是一项尚未得到充分使用的金融机制创新。这种机制允许债务重负国家将其外债部分转换为国内的气候行动或自然保护资金。换言之，债权人（国际金融机构）同意减免一部分债务，以换取债务国承诺使用这些节省下来的资金投资于气候变化缓解和适应项目。目前，全球60%的最不发达国家深受负债影响，且气候变化更加削弱了它们的债务偿还能力。因此，「债务换气候」能解它们的燃眉之急。

自2015年起，塞舌尔、巴巴多斯、贝里斯和厄瓜多尔已经先后进行了「债务换气候」或「债务换自然」的尝试。然而，这项机制在实际应用中仍面临诸多挑战，包括如何协同债权国和国际金融机构共同设计融资机制，如何评估和监控气候行动的实际成果，如何降低债务国的违约风险等。

就此，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副总裁李波先生指出，金融工具与数字工具的结合有望让监控气候成果变得更加透明。例如，目前的地理空间技术已经可以监测到单个树冠的精度，极大提高了计算森林碳储量的准确度。同时，世界银行等多边开发银行的参与可以极大地降低违约风险。

不过，目前每项协议都是根据不同国家的情况量身定制，因此要求复杂的谈判和详尽的规划。李波先生认为，未来的创新将尝试将多个国家的债务「捆绑」在一起。为了扩大规模，未来的协议实施还将要求制度化政府、金融机构和多边组织之间的国际合作机制。

联合国气候变化角组织的「债务换气候」研讨会

4. 「创业村」的气候技术与创新活力

比起「蓝区」严肃的谈判和讨论，「绿区」更像是个热闹的大型气候方案展会。其中，「创业村」集中展示了超过100家气候领域技术初创公司，从循环材料到碳资产管理，从清洁能源到电池回收，甚至还有一家风格独特的公司，专长于制造节水型马桶。一些初创公司还通过互动展示和现场演示，让参观者亲身体验他们的产品和技术。更重要的是，需求和供应在这里直接链接，并且将在COP大会结束后持续转化为影响力。

尽管也有批评者认为这些商业活动将COP变成了一个贸易展、一个狂欢节，然而笔者认为将拥有资金和资源的决策者纳入气候行动有助于撬动市场的力量，加速净零排放解决方案的实现。

但愿在2024年阿塞拜疆举行的COP29上能继续看到谈判向前一步，承诺化为行动。

推荐阅读

秒懂COP28第一周谈判：立场、争议与策略

资金=谈判终结者？从气候赋权行动谈判无果讲起

COP28上的首次全球盘点在谈些什么？怎么谈

巴黎协定八年后，自愿碳市场仍旧一地鸡毛

工作团队

作者 桂艺睿

编辑 袁漪琳

排版 喻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