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晓：为什么教育不如网游更吸引人呢？| 益微论坛
真正好的学习是我们根本没有意识到我们在学习，并且已经学到了很多东西，游戏就能做到这一点。
一篇演讲
at 第二届益微论坛
by 池晓
钥匙玩校创始人
埃尔特教育董事
非著名游戏玩家
课程设计师；终身学习者；贴心大玩伴
| 本文根据嘉宾现场演讲整理而成
今年9月我办了一所全世界最小的全日制学校，我们开学的时候只有一个学生。但是现在两个月过去了，我们已经有三个学生，实现了指数级的增长。我们这所学校就是从夏令营里面生长出来的。
昨天一整天的时间我们益微论坛都在讨论夏令营，我的学生时代其实从来都没有参加过夏令营，但是我们往往对一些不熟悉的概念会有一些主观的判断，我就一直觉得夏令营是一种价格昂贵的未成年人旅行团，你也觉得，是吧？
在我漫长的、没有参加过夏令营的学生时代里边，尤其从初中开始，我就对教育有很多的不满，因为我不想只是为了高考而学习，但是这样的学习占据了我绝大多数的时间。我变得没有时间再去探索我真正想探索的事情，我没有时间去做我认为重要的有价值的事情，所以很长的一段时间，我都是一个教育愤青。
我对教育有很多的抱怨，并且我不行动。我身边的老师、家人，朋友常常说教育不好，对于这样的言论我常常感到非常愤怒，但是也觉得很无奈，因为我确实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就像我们现在每天面对着雾霾，我们很难受，但是也很被动，因为我们好像只能对它照单全收。
大学毕业以后不久，一个很偶然的机会，我认识了一群教育公益领域的前辈和同龄人。这是我生命中第一次遇到的、不用和他们争辩对于教育的抱怨的一群人，因为大家都有类似的抱怨。但是我跟他们的区别是，我似乎除了抱怨什么都没有，而他们回应抱怨的方式是行动，这让我深感惭愧，也深受触动，所以我就加入这个领域，开始做事和学习。
从去年开始，我在过去经验的基础上做了钥匙玩校。我和我的朋友们从夏令营起步，一起探索我们心目中认为的真正的教育。过去的一年里，我们一共做了8期夏令营，很多家长和老师都会抱怨很多孩子沉迷网络游戏，但是我觉得教育者真正应该思考的问题在于，为什么我们的教育不像网络游戏那样吸引人，那样好玩。
带着对这样问题的思考，在过去一年半里，我们做了很多尝试，我们向游戏学习来做教育。我们主要针对初高中生，尤其是12-15岁的年轻人，我们希望能为像当年的我一样的学生，提供更多非应试教育的可能性。12-15岁人的大脑的顶叶和前额叶开始发育，意味着理性思维开始发育，而边缘系统发育成熟，意味着感性思维已经发育成熟，这个年龄段的人理性和感性兼备。我们认为这是做创造力教育最佳的时机，让人可以在创造中寻找自己，并且开始学习如何进行真正的“学习”。
我们发现，游戏和教育这一对貌似对立的概念——一个最有意义的事情、一件最有意思的事情，他们其实并没有多么大的冲突，他们甚至非常类似。
简•麦格尼格尔提出了游戏的四大规律：自愿参与、规则、目标和及时反馈。自愿参与是游戏的基本前提，而在教育里面有一个概念跟它直接对应，就是我们常常说的内驱力。而游戏的目标、规则和及时反馈，三者共同作用，会让玩家常常处在一种心流状态里边。游戏太难玩家会觉得焦虑，游戏太简单玩家会觉得无聊，当游戏难度刚刚好，玩家就会进入心流状态，所谓的心流状态就是一种注意力高度集中，全神贯注，心无旁鹜，专注于眼前任务的状态，并能获得极大的充实感和满足感。我们在生活中很多时候，在不同的事情中可能都经历过这样的巅峰体验，在游戏里面我们常常做得到。而教育里又有个概念和心流理论对应，就是维果茨基的最近发展区理论。真正好的学习是我们根本没有意识到我们在学习，并且已经学到了很多东西，游戏就能做到这一点。
所以我们怎样做夏令营课程的设计呢？我们考虑三个层面的东西：术、道和人。
所谓的“术”就是方法论，我们有三种重要的方法：游戏、创造和闲聊。
游戏有三个面向。
第一个面向是游戏化的教育，我们用游戏化的思维去让课程变得更有意思。昨天可能很多的伙伴都去参加了Andy的游戏化思维的工作坊，就是用游戏化思维去改造这些课程。我们的夏令营就是一个游戏化体系，我们会有自己的经济体系，我们会发行自己的货币，我们每天都会有“市长”和“部长”的竞选——我是说小超市的市长和小卖部的部长，让学生有机会经营一些小事业。除此之外我们在结营前会有一个大型的拍卖会，在整个过程里面还会有各种各样的隐藏任务等着学生自己去发现和完成。
第二个面向是教育化的游戏，我们去改造或者借鉴一些已经很成熟的、本身就很吸引人的游戏。比如我们每天傍晚都会见到的足球、橄榄球、极限飞盘，都是我们非常喜欢的团队竞技类的户外运动。我们还会大量地运用桌游进行教学：卡坦岛里面的自由贸易，狼人杀里面的公共议事，马尼拉里的经济学，文明创新里面的人类文明史......我们也会借助学生喜欢的比如像撕名牌这样的游戏来借力打力，在现在的通识营里面，我们就改造出一个古希腊版的撕名牌，让古希腊神话英雄去大战古希腊哲学家。
第三个面向是从消费者到创造者，就是从玩游戏到做游戏，这也是创造力活动中的一个部分。我们非常重视通过不断试错去创造一件东西的过程，因为在这个过程里学生能体会到极大的成就感和内在的激励，所以我们设计了非常多的目标导向性的活动，比如每天清晨的读诗会，就是从读诗到写诗，从消费者到创造者。我们还会自己做豆瓣酱，自己做蛋烘糕，自己做投石机，自己做电动机。我们自己做游戏，自己拍电影，并且自己去制作拍电影时需要用到的摇臂、滑轨、斯坦尼康这样的道具，我们自己做弓箭、盾牌，铠甲，并且马上就用自己做好的东西去进行一场弓箭对射的比赛。我们还会用意大利面去建造桥梁，学一些基本的力学和工程学的常识。
除了游戏和创造，我们认为闲聊也很重要，闲聊的实质是一种非正式场景的教学。因为我们在闲聊的过程里面，更容易跟学生建立一种互相尊重和信任的关系，更容易发现对方更多的特点，所以我们创造了很多的能够促进闲聊的活动，比如说Gap Day就是我们的自由日或者说叫间隔日，一整天的时间完全自由，让自己学生自己去安排，自己去选择。我们鼓励他们开课，最多的一次我们一天开了17门选修课。我们每天晚上都会有小组活动，严肃小组会去聊公共议题，情感小组会去聊私密议题，桌游小组会一边玩桌游一边聊公共议题和私密议题。我们桌游小组会在我们的公共空间里面进行，公共空间里面除了桌游，还有一些书籍——微笑图书室一直给我们提供的书籍，学生空闲的时候可以自由地去阅读和交流。
所有形而下的方式，所谓的“术”，都是为形而上的理念也就是“道”而服务的，那我们的“道”是什么呢？
诚实地说，我也不知道，但是我在不断地探索、寻找的过程里。这个“道”它一定跟真理有关。我们为了去发现真理，就需要具备一些基本的常识。作家慕容雪村说，“中国少了一味药，这味药就是常识”，我赞同，中国之所以少了一味药是因为中国的教育里面少了一味药，常识是我们创造和思考的基础，但是也常常被我们忽视。探求真理、寻找常识，这是我们每个人理应承担的责任，而作为教育者我们更是有责任让学生具备独立思考的能力和终身学习的意识，让他能够为自己去做选择，并且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道”之所存，师之所存，所以人也很重要。我们的老师有三重职能，这也是我现在对自己的要求。
第一重职能就是作为老师本身。我们认为比能力和经验更重要的是热情。你是不是真正热爱自己所教授的学科？或者你到底真正热爱的东西是什么？你到底喜不喜欢学习？传递热情是我们认为最重要的一门工作。
第二个职能，老师也是学生。小威廉姆斯·E·多尔说过，“教师是一群平等者中的首席”，很多问题需要老师一起学习、共同发现。“师不必贤于弟子，弟子不必不如师”，老师从来就不掌握全部的真理，他也不是标准答案的代言人，更不是人类灵魂的工程师。
第三重职能，也是我们认为最重要的，就是老师是作为玩伴、作为朋友的存在。因为跟学生建立起了更亲密的关系之后，会让学生更愿意在放松自在的状态下获得表达和玩耍的安全感。这是最难做到的一点，因为它是装不出来的，它对老师提出了极大的挑战。你能不能诚实地面对自己，来向学生去宣讲那些你真正相信的东西？当你不断地去回答这个问题，你就越来越理解帕克·帕尔默所说的，“好的教学来自于自身认同和自身完整”。
做了很多的夏令营之后，我们也会发现夏令营里面有很多的局限。我们对学习模式的猜想，没法在夏令营里面得到验证，我们在夏令营里面做的教育往往刚一开始就要结束。“生活即教育，社会即学校”，我们想要去践行陶行知先生早就提出来的这些概念，所以我们才开始做我们全日制的尝试。不过我们也会继续做我们的冬夏令营，因为尤其是在现在这个环境下，我们觉得冬夏令营有它独特的价值：
第一点，时间是教育的第一价值。我们每个人都应该认真对待自己和别人的时间，当你面对面前二三十个，甚至更多的学生的时候，你要想他们本可以不来参加这个活动，但是他们为什么要来？你和你身边这五六个甚至更多的同事、朋友，你们本可以去做别的事情，但是你们为什么要做现在这个事情？回答这个问题要回到你的出发点去，你究竟为什么要做教育？你究竟为什么要做这样的教育？你究竟为什么要这样做教育？教育对于你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这样的问题永远不可能有答案，但是值得你永远追问下去，提醒你自己不忘初心。
第二点是建立在这样自我整理的基础上的常识的普及。我们都知道现在的教育有很多的问题，但是你能够给你的学生带去让他终身受益的东西吗？你所知道的哪些常识是让你自己终身受益的吗？夏令营其实就是为我们提供了这样一个窗口，让我们去表达自己真正在意的一些常识，好的课程设计从来不是来自于外出学习，而是来自于挖掘自己。
第三点，我们都知道现在教育不公是很大的问题，但教育垄断其实才是更大的问题。夏令营是有可能成为教育创新和变革的突破口的，当我们每个人都回到自己内心挖掘属于自己的可能性，当我们每个人诚实地面对自己，把我们自己真正在意的那些价值都变成了课程，放到了夏令营里面去，我们就为教育增添了一种不一样的可能性。教育的目的就是保留这些可能性。一方面保留你和你的学生作为每一个个体生命的可能性，另一方面也是保留教育本身的可能性，参差多态才是幸福的本源。谢谢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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