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自带饭勺的小鸟，在滩涂上，也在你的淘宝里

我们一群人拿着望远镜在滩涂上到处寻找的时候，骑着摩托车路过的渔民问我，你们干嘛的？

我说，找鸟。

今天上午，我已经看到了好几种鸟，全是国家级保护动物，你看那边是勺嘴鹬，现在全球种群数量不到800只，是极危物种、国家一级保护动物。

摄影：湛江鸟协

隔壁扛着长枪短炮的大叔听到了，立马跑来问，勺子在哪？

他每年来到雷州半岛，在滩涂上一坐就是半个冬天，和这群候鸟一起越冬。在这片滩涂上，勺嘴鹬就是Superstar。

契诃夫在《醋栗》里写，只要人一辈子钓过一次鲈鱼，或者在秋天见过一次鸫鸟南飞，瞧着它们在晴朗而凉快的日子里怎样成群飞过村庄，那他就再也不能做一个城里人，他会一直到死都盼望自由的生活。

麦康在等黄色53号勺嘴鹬，它在2015年第一次被观察到，此后每年，雷州半岛的观鸟人都会看到它来越冬，像位定期拜访的老朋友。

今年，麦康希望还能和它见一面，告诉这群观鸟爱好者，它又活过了一个冬天。

麦康是湛江市爱鸟协会调查监测板块负责人，我们叫他“康师傅”。天上飞过的鸟，康师傅马上可以认出来，并且开始科普关于它的知识，像是随身带着鸟类辞典。

但是，与人约会易，与鸟约会难。

雷州半岛地处广东省湛江市，拥有广阔的海洋滩涂，是东亚至澳大利西亚迁飞区重要通道。

每年，勺嘴鹬都会迁徙到这里越冬，这种全球数量不足800只的小鸟，是世界极危物种、国家一级保护动物。

我们这次，就是为了它来的。

北京市企业家环保基金会（SEE基金会）的“任鸟飞”项目，以中国候鸟及其栖息地为主要保护对象，在全国已经保护了117个存在保护空缺但对候鸟非常重要的候鸟栖息地，总计4000多平方公里。湛江是其中重要一站。

出发前，SEE基金会给我们准备了帽子，面罩包裹下，只露出来一对眼睛。

现在，我懂了帽子的重要性，太阳悬在头顶，毫无遮蔽，我带的矿泉水，半个小时后已经成了一瓶温水。

滩涂很软，整个人还时不时陷进泥里。

可勺嘴鹬还不见踪影。

成年的勺嘴鹬体长14至16厘米，比拳头大不了多少，2022年全国勺嘴鹬冬季同步调查记录到的勺嘴鹬有70只，其中34只在湛江。

尽管如此，在一望无垠的滩涂上，寻觅一只如此小的鸟儿，我自知没有这个本事，跟紧了康师傅。

看鸟，比追星还要难。而且勺嘴鹬从不“营业”和发福利，你不远万里跑过来，起早贪黑，它会不会出现都不一定。

观鸟者这辈子都等不来鸟一句“谢谢你来看我”，但他们乐此不彼，每年跑来雷州半岛，这个勺嘴鹬的中途停栖地和越冬地，在望远镜里遥遥一见已经心满意足，扛着长枪短炮赶在涨潮前回家。

我正在用手扇风，康师傅小声叫我们，来了来了！

在滩涂上，康师傅架好了单筒望远镜，我们排着队看勺嘴鹬，小小的一只，要盯仔细了才能看清它们嘴上自带的饭勺，转着圈到处捞饭吃。

太阳依旧炎热，两只脚还在滩涂里往下陷，我顾不上把脚拔出来，盯着小鸟忍不住感慨，也太可爱了！

就这么一个小家伙，飞了8000多公里，一路上多少艰辛啊！

滩涂上肉眼可见的食物缺乏，但实际上却不然。勺嘴鹬总是最忙碌的身影，埋头觅食几乎一刻不停。沙蚕、小虾、螃蟹等，都是它的美味。

观鸟者把勺嘴鹬亲切的叫成“小勺子”，最惬意的时刻，就是看小勺子吃饱喝足，趴在滩涂上休息，扭头展翅理羽，或悄悄洗澡。

每年的候鸟迁徙季节，湛江市爱鸟协会会长程立有近一半时间行走在滩涂上，早起拍勺子，晚上看片子。

程老师说自己是重度勺子迷，他拍摄数以万计勺嘴鹬的图片和视频，在程老师的镜头下，我看见勺嘴鹬飞翔、捕食、休息，一双亮晶晶的黑色眼睛，傻乎乎的看着我。

曾经有媒体采访程老师，怎样才能拍好勺嘴鹬？他说，要拍好它，首先你要找到它。

大家都笑了，但如果你真的去滩涂上看过小勺子，你就能心领神会。

我的脚已经全部陷在滩涂里了，靠三四个人拉着才走出来。

望远镜给我打开了新世界，滩涂广阔，刚刚看还是一片泥地，在望远镜里，铁嘴沙鸻和蒙古沙鸻飞快地跑跑停停，大长嘴的白腰杓鹬低头寻觅，矮小的黑腹滨鹬四处跳动，黑头亮眼的黑嘴鸥惹人注目，伸着殷红长嘴的红嘴巨鸥模样威仪，醒目的沙鸻脖颈一抹橙色，昂然挺立，巡视远方。耳边还有青脚鹬响亮悦耳的chew chew chew声。

这么多年下来，程立和勺嘴鹬宛如老友。

少数勺嘴鹬在出生后会被“环志”，“环志”指的是专业人员将野生鸟类捕捉后，套上人工制作、标有全球唯一编码的脚环（或颈环、翅环或翅旗）等标志物，再放归野外。

环志可以监测鸟儿飞行路线，记录下它们漂泊的一生，也是鸟儿的“身份证”。

黄色0X号勺嘴鹬， 2019年环志于湛江，是湛江环志的第一只勺嘴鹬。

黄色53号勺嘴鹬被誉为“大众情人”，特别爱秀大腿。

白色C2号叫“王子”，于 2021年在俄罗斯人工孵化出生，王子的爷爷是大名鼎鼎的雄性勺嘴鹬浅绿色01，它是全球第一只佩戴彩色编码旗标的勺嘴鹬，至少生育了17个孩子，并且还有孙子辈不断出生，它为勺嘴鹬的种群发展贡献巨大。因此，俄罗斯科学家也把白色C2亲切地称为“C2王子”。

湛江市爱鸟协会志愿者朱磊，也是广西海洋科学院的鸟类专家，他在2019年底第一次去湛江就见了53号勺嘴鹬，去年11月又见了，3年时间，它在繁殖地和越冬地之间完成了至少五万公里的漫长旅程。

今年，朱磊和康师傅都在等53号勺子回家。

人类天然喜欢鸟这种可以飞翔，因此象征着自由的生物。

我最早一次感受到对鸟的狂热喜爱，是看了一部电影《观鸟大年》。电影里，参赛者需要用一整年的时间和精力，记录自己观察到的鸟类种类数量，数量最多者取胜。

电影的三个主人公，一家大公司的总裁，放下了几百万的生意来观鸟，助理觉得他疯了；一个一无所有的穷光蛋，堵上了所有积蓄来观鸟，父母觉得他疯了；还有一个人为了观鸟，最后和妻子离了婚。

观鸟，他们用上了计谋、完整的规划和一些钞能力。

只有鸟友才懂，放弃整整一年的事业和生活意味着什么，也只有鸟友才懂，鸟有多大魅力，让他们愿意放弃所有。

我看到的小勺子，不足40克的身体，却可以进行跨越八千公里的飞行。曾经有一只勺嘴鹬飞了81个小时，从朝鲜半岛一下子飞到了湛江，漫长的旅途中，它会失去一半体重，减肥的人不必羡慕，这也意味着许多凶险。刚到湛江，这只小鸟极度虚弱，观鸟人都知道不要打扰它。

程立2007年刚到湛江时，“吃一个煲仔饭，里面都有鸟，觉得不可思议。”为了这些鸟类能够好好地活着，很多人和机构付出了难以想象的努力。

中国的日行性猛禽有67种，其中一半需要迁徙，而雷州半岛是三面环海的峡湾，距离对面只有19公里，聪明的鸟都会从这里经停。

我正站在一个农家乐的天台山，抬头看猛禽。

朱磊是猛禽监测网络的发起人，他告诉我，观鸟非得早起。早上温度低、气流相对较弱，鸟可以飞得很近，今天早上，有一只鸟刚从他头顶不远处飞过。

每天，康师傅要在监测记录表写下天空中飞过的猛禽种类和数量，人的时间跟着鸟走，鸟在早上集中过境，因此监测点从早上8:00开始，到下午3:30结束。

最多的一次，我所在的监测点一天监测到了接近400只猛禽，对岸的监测点最高一天监测到1397只猛禽，其中主力军叫做红脚隼，一天就经过了1000多只，这是一种“爱抱团”的鸟。

在监测点，年轻的志愿者们来自全国各地，会在这个农家乐停留一周时间，每天唯一的工作，就是抬头看鸟。

我们笑着说，颈椎病都治好了。

看鸟绝对是个技术活，像我这种菜鸟，首先是得跟紧康师傅。找到天上那两朵挨在一起的白云，顺着白云往上，能看到两个正在移动的小黑点，望远镜挪过去，才能看到它们展开的翅膀。这是褐耳鹰。

到现在，康师傅已经看过接近900种鸟了，但他大学读的是给排水科学与工程专业。当时，他加入了环保社团，因此成了观鸟爱好者。

2016年国庆节，康师傅回老家，刚好是鸟类迁徙季，一只鸟撞在了他家的玻璃上，康师傅救下了那只鸟，拍了照片发在社团群里才知道，那是一只棕三趾鹑，是很罕见的鸟类。

朱磊在自己的家的书房里，遇到过一只珠颈斑鸠撞在外墙玻璃上，他查了文献，在北美地区，专家估算出来每年可能有超过两亿只鸟因为撞玻璃而死亡。

上个月，朱磊在上海遇见了一群建筑设计师，许多人虽然做建筑几十年，第一次听说鸟撞。大家希望，未来每个建筑师在进行建筑设计的时候，除了建筑本身的美观，也能都为鸟考虑一点。

鸟是自然界最常见的野生动物，珠颈斑鸠也是我很喜欢的鸟，很好认，你要是看见一只不怕人的鸟，喜欢在路中间大摇大摆，脖子上一圈漂亮的黑底白点，像珍珠项链一样，就是它了。据动物保护的朋友说，一年里收到最多受伤求助的就是它。

它建窝相当不讲究，经常弄七八根树枝就假装是窝了，随地大小蛋，于是老丢孩子。在网上，你要是发帖说捡到了鸟蛋，底下肯定有评论，怀疑是珠颈斑鸠。

在观鸟朋友的描述里，你会发现，除了麻雀和喜鹊，还有那么多种鸟。爱鸟的人对地图有不一样的打开方式，大学期间每个假期，康师傅都跑到全国各地看鸟。

跟着爱鸟的人，世界也有了不一样的打开方式。乌鸦是种很聪明的鸟，在晚上会“开会”交流，鹦鹉可能会得抑郁症，一种叫白头鹎的鸟，和麻雀一样常见，但湛江本地的白头鹎头是黑色的，大家开玩笑说是晒黑了，但北方的白头鹎头是白的，可能是因为压力大，愁白了头。

朱磊说，在国内，“冷门”物种得到的关注还是太少了。大熊猫相关的论文数量有800多篇，水獭只有不到40篇，“我们对于高光物种投入的关注度和资源会比其他物种好太多。”

在中国，观鸟已经发展了将近30年时间，根据朱雀会在2018年进行的观鸟人群与观鸟组织调查，全国68家观鸟组织共计登记人数超过11万。如果估算上观鸟活动所辐射的青少年人群，则观鸟人数大约超过14万，达到中国人口的万分之一。

这和欧美国家十分之一的比例依旧有着巨大的差距。SEE基金会去年发起了“全民观鸟节”活动，虽然鸟类是如此常见的野生动物，但大家可能在日常生活中视而不见，他们希望重新唤起公众对鸟的关注。

今年，SEE基金会已经举办了2场线下展览、1项街头艺术互动、5场科普讲座以及一百多场观鸟活动，引导大家在生活中关注身边的鸟类。

我也是第一次意识到，我的生活里有这么多鸟，参与保护它的方式也很简单，在玻璃上贴防鸟撞贴纸，拒绝吃野味，甚至最简单的，只是一笔订单。

阿里公益绑定了许多公益订单，可能是给猫咪添的罐头，或者是给鱼买的造景水草，每成交一笔公益宝贝订单，爱心商家就会捐赠一定数目的金额给到优质的公益项目，用于公益事业。这其中就包括SEE基金会“任鸟飞”项目。

SEE任鸟飞用这笔善款资助当地机构，在保护空缺地开展基础保护与监测行动，推动包含勺嘴鹬在内的多种鸟类的种群调查与栖息地研究。

我打开淘宝，搜索“好人有好报”，才知道我这一年在无意中捐出了七十多笔公益订单，其中可能就有哪一笔挽救了一只鸟。

想想看，很多“剁手”，其实也有它的价值。

我对观鸟爱好者充满好奇，他们可以隔着很远的距离一眼就认出来鸟的种类，我问康师傅，你是怎么分清楚这些鸟的？

虽然已经学了两天，我其实没记住几只鸟的名字，更别说从它们一闪而过的身影里分清每个鸟的鸟种了。

康师傅说，有的鸟身体比较长，有的姿态特殊，有的有黑色的贯眼纹。但在我看来，其实也就是在天空中一个小黑点。

曾经，湛江爱鸟协会几个朋友去吃饭，路过一个空调外机，康师傅说，这里面有只鸟。大家停下来，发现真的有一只鸟被困住了。“你要有很高的敏感度才会发现，协会里很多人都不是学鸟类专业的，因为喜欢观鸟，才一直坚持到现在。”

在康师傅的讲述里，这些我看起来差不多的鸟，拥有了可爱的意味：黑冠鹃隼的翅膀看起来很像蝴蝶，脑袋上还有一撮呆毛；有一种叫凤头蜂鹰的猛禽，它有各种各样的羽色；红隼经常在高楼上筑巢……

有的猛禽喜欢群体迁徙，有的喜欢单个跋涉，有的喜欢集群，有的喜欢孤僻，原来鸟也分i鸟和e鸟呀！

观鸟人有不同的地图，比如来杭州，他们可能不一定会去西湖，但一定会去南湖、北湖、青山湖、植物园等等。在台风季节，可能会吹来一些迷鸟，这时西湖就成了热门的观鸟点。

流传在鸟圈的杭州观鸟胜地，是九龙山一个公墓。一群爱鸟人凑在这里看鸟，饿了就点外卖，一次已经到了晚上，在公墓里点了外卖，又没人出去拿，吓得外卖小哥把东西丢地上就跑。

小时候，康师傅喜欢看《精灵宝可梦》，里面有一本神奇宝贝图鉴，每次小智捡到了新的神奇宝贝，都会有介绍词。

观鸟也是一样，看到了越来越多的鸟，认识了越来越多的朋友，大家甚至组织起了观鸟比赛。

观鸟像一个小的窗口，拿起望远镜，开始关照身边的生活。

我热爱观鸟的朋友，他们有独特的交流方式，走散了，标记地点的方式是“上个月看到雉鸡那里”，交流方式是“联系我棕头鸦雀那个头像的号”，这就是所谓的“鸟人属性”，吃饭的时候，如果旁边突然飞过一只鸟，康师傅都要冲过去拿望远镜看看。

我们聊天的时候，微信群里发来了线报，就在湛江的另一个观鸟点，观测到了一只白肩雕，这是一种很少见的鸟。

康师傅大感遗憾，但听说那只白肩雕向树林飞去了，可能当晚会在这里睡觉，他马上决定明天要赶个大早，争取看到它起床的瞬间。

我加入过的观鸟群，去年，在杭州青山湖，有人发现了一只迷路的鸟，发消息发到群里。接下来的几天，群里所有人都抽空跑去青山湖，寻找那只鸟。

在鸟圈，按照目标找鸟，这叫做“推鸟”，如果没推到，就是“空军”，找到了，就可以开心“加新”。还有一种情况，很久之前拍到的鸟，当时没认出来，过了许多年后翻硬盘，发现原来我拍到过，能实现“硬盘加新”。

康师傅的手机屏保是一只自己在海南拍的淡紫䴓，它可以像啄木鸟一样挂在树上，他放大给我看鸟倒钩的爪子。

年复一年生活在城市里的人，我对时间和季节的感知不断钝化，忽略了这周和下周之间、这个KPI和下个KPI之间，会有这个花开，那个鸟来，但和观鸟人在一起，时间有了新的刻度，不再是一个又一个一模一样的早上和晚上，他们关心鸟的迁徙和繁衍，会为了一只黄色53号旗标勺嘴鹬的出现而心潮澎湃。

观鸟就像一场实景游戏，拿着望远镜，我看什么都新鲜。

一个观鸟爱好者写：再过几天我就会想，东方角鸮应该叫了。晚上去遛弯或者去打球，走在路上我就在等着那个声音，只要声音一出来，听到那个声音你会觉得踏实，好像又一个小伙伴回来了。

看吧，3月不只是黄金招聘季，12月不再是年终总结，时间还有很多种刻度。

走在上下班的路上，注意到楼宇之间翱翔的红隼，这算是在观鸟；工作之余，把目光投向窗外金银忍冬上蹦跳着的麻雀，这也算是在观鸟；为了一只稀罕的小鸟，跋涉千山万水，只为与它相逢，当然更是一种观鸟。

在淘宝上下订单，也是一种爱鸟。

对于设置了公益宝贝每笔定额的商家和品牌来说，这是一份日积月累的付出，对于很多消费者而言，公益宝贝很多时候是无形的。

自2019年4月上线阿里公益平台，SEE基金会任鸟飞项目通过阿里巴巴公益宝贝计划共筹款1370.57万元，这背后，是累计2.6亿笔善款订单，104万商家品牌，1.45亿消费者的支持。

4年来，这些汇流成海的力量，支持了超过40个重要候鸟栖息地的保护行动，守护了超过3,000平方公里候鸟栖息地，提交鸟类数据160000余条，记录到鸟类近600种；完成近50条监测路线的巡护工作，开展自然教育与公众参与活动影响人数超过200000人次。

跳脱生命的格子，有人选择像候鸟一样生活，那时候你会知道，生活不止有一种答案。

我们或许没有这样的决心，但也可以温柔的支持他们。因为，对勺嘴鹬来说，他们很重要。

文：小鱼

图片来源：湛江市爱鸟协会、小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