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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说|赵丽宏:白雪公主逃亡记(人民文学 2021-06)

赵丽宏 人民文学 2022-04-06
 赵丽宏:诗人、散文家,著有散文集、诗集、小说集和报告文学集等各种专著共九十余部。曾数十次在国内外获各种文学奖。2013年获塞尔维亚斯梅德雷沃“金钥匙国际诗歌奖”,2014年获上海市文学艺术杰出贡献奖,2019年获罗马尼亚“米哈伊·爱明内斯库国际诗歌奖”。被选为法国科学、艺术人文学院院士。作品被翻译成英、法、西班牙、意大利、塞尔维亚、罗马尼亚、保加利亚、日、韩、阿拉伯、波斯等十余种文字在海外发表出版。 
白雪公主逃亡记(节选)

 赵丽宏

人民文学 2021年06期

郭亮亮长着一对大耳朵,小朋友都说他像一只兔子。郭亮亮一激动,就会摇头晃脑,他的大耳朵就在他脸颊边不停地晃动。小朋友们在他身边笑着喊:“郭亮亮,耳朵长,就像一只兔山羊。”郭亮亮不喜欢小朋友这样唱他,兔山羊是什么?谁也不知道。想出这个绰号的,是同班的皮大王邱大宝。

不过,郭亮亮并不讨厌这个绰号,因为,他喜欢山羊。在郭亮亮住的这个小镇上,看不见山羊。可是只要走出小镇,就能在田头路边看到山羊。郭亮亮的姥姥家里,就养着三只山羊,一只母羊,两只小羊。姥姥家住在小镇边上的一个村庄里。每年放暑假,爸爸总要把郭亮亮送到姥姥家住一段日子,那是他最开心的时光。这天,爸爸又要送郭亮亮去姥姥家。郭亮亮的家在小镇的东头,姥姥的家在小镇的西边,不算远。以前总是爸爸送郭亮亮去姥姥家,郭亮亮觉得自己过了暑假就是三年级学生了,这点儿路,不能再让爸爸送。

郭亮亮背着书包,拎着一个装着替换衣服的小袋子,一个人走在小镇上。小镇的街道上,铺着光滑的青石板,走路就像敲鼓,发出咚咚咚的响声。

经过小镇文化馆的小广场时,郭亮亮突然眼睛发亮,他发现了一件让他兴奋的事情。小广场上搭起一个大帐篷,帐篷边上,支着一块花花绿绿的海报,海报上写着两行大字:大师马戏团隆重献演!精彩演出让你终生难忘!

海报上画着各种动物,有奔跑的马,有踩高跷的猴子,有吹喇叭的黑熊,有穿着裙子跳舞的小狗。海报上最显眼的,是一只雪白的山羊,头上戴着一顶金色的公主冠,正走在一条细细的钢丝上。山羊的脚下有一行彩色的字:白雪公主走钢丝。

马戏团的到来,可是小镇上的一件大事。尤其是孩子们,就像要过节一样,围在那张海报前,叽叽喳喳议论个没完。郭亮亮站在海报前抬头看着,后面有人拍了他一下:“嗨,兔山羊!”郭亮亮回头一看,是邱大宝。一群孩子拥在他周围,正七嘴八舌说话呢。

“兔山羊,你该来看看山羊走钢丝啊!”邱大宝对着郭亮亮做了个鬼脸。

“山羊也会演马戏,你听说过吗?”邱大宝继续做着鬼脸,还把眼睛鼻子挤成一堆的胖脸蛋凑到郭亮亮的面前,“哈哈,还白雪公主呢,是你的表姐吧?”

郭亮亮当然想来看马戏表演,但是他懒得理邱大宝。邱大宝的身边,还有一群孩子,都是住在镇上的孩子,跟着邱大宝起哄。

这时,一个身材矮矮胖胖的中年人从帐篷里走出来,他是这个马戏团的经理。胖经理满脸堆笑,大声招呼着:“孩子们,欢迎大家今天晚上来看马戏表演啊。快来买票,便宜得很,一个人十块钱。在这里只演两天,我们就要去别的地方了。”

“你们的山羊真的会走钢丝?”郭亮亮问。

“那可不是吹的,白雪公主是我们马戏团里的明星呢!”胖经理拍了拍胸脯说,“是我亲自驯它的!”

邱大宝一脸坏笑地问胖经理:“白雪公主是女的吧?”

“白雪公主是女的。”胖经理笑着说,“但我们马戏团的白雪公主是一只公山羊。”

“哈哈哈,白雪公主是一只公羊!”邱大宝一边拍手一边大笑,他身边的孩子们都一起跟着哄笑。

郭亮亮没有笑,白雪公主是一只公山羊,这有啥好笑的。不过郭亮亮还是有点儿奇怪,一只公山羊,为什么要叫白雪公主呢?

这时候,一辆带篷的大卡车开到了大帐篷边上。卡车上,传来一阵狗叫声。哦,是马戏团的动物演员们来了!

孩子们一哄而上,围到了卡车后面。卡车上有好几个笼子,笼子里关着的,正是马戏团的动物演员。郭亮亮看到了笼子里的小黑熊,看到了一匹枣红色的小马。还有几只棕色的贵宾犬,正对着车下面的孩子大声叫着。

胖经理走到卡车边,指挥一群工作人员把笼子一个一个卸下车,笼子底部都装着小轮子,被推着送进了大帐篷。最后从卡车上卸下来的,是一只隔成两半的小笼子,一半关着一只红脸猕猴,另一半关着一只白色的山羊。猕猴在笼子里上蹿下跳,山羊很沉稳地站在笼子里,一动也不动。郭亮亮发现,这只山羊长得很威风,脑袋上有弯弯的犄角,下巴下有一缕长长的白胡须,浑身的毛雪白雪白的。

“哦,它就是白雪公主啊!”邱大宝大喊着,“瞧,白雪公主长着白胡子,像圣诞老人嘛!”

离开马戏广告牌时,邱大宝对郭亮亮说:“晚上来看马戏吧,我们在这里碰了头,一起进去,怎么样?”

郭亮亮扭头走了,没回答邱大宝。邱大宝的声音从后面传过来:“嗨,兔山羊,晚上我们不见不散!”

 

郭亮亮来到姥姥家,姥姥满脸是笑,外孙子来过暑假,是她最高兴的事情。姥姥准备了很多好吃的东西,西瓜、番茄、甜玉米,红红绿绿堆满一桌子。可郭亮亮到姥姥家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到院子里看那三只山羊。院墙边上有一个用砖头砌的羊窝,那是山羊们的家。那只母山羊一身雪白,长着长长的胡子,脾气很温和,总是一声不响地低头吃草,有时会抬头咩咩地叫几声,好像是在和人打招呼。两只小羊在母羊身边转来转去,像两个调皮的小孩在围着妈妈转。郭亮亮问姥姥,那只母山羊,为什么长着胡子,看起来像个小老头。姥姥笑着回答他:“山羊都长胡子,公的母的长得差不多。公羊和母羊也有不一样的地方,母羊的角很小,公羊头上长着大犄角。”

郭亮亮把马戏团来小镇演出的事告诉姥姥,他邀请姥姥晚上一起去看马戏。姥姥说,马戏团来小镇演出是稀罕事,应该去看看,但这是给小孩子看的表演,她老太婆就不去了。姥姥给了郭亮亮十元钱,让他吃了晚饭自己去看。郭亮亮告诉姥姥,马戏演出中有山羊表演走钢丝,姥姥不相信:“那怎么可能,从来没听说过!山羊的四只小蹄子走在细细的钢丝上,一定会摔下来!”

 

吃过晚饭,郭亮亮一个人来到小镇广场,那里有很多人,正排队进大帐篷看马戏团演出。郭亮亮排在队伍的后面,邱大宝从前面跑过来,拉着郭亮亮就往大帐篷里走,嘴里嘟哝着:“兔山羊,你这么晚才来,等你好久了!”

胖经理正在门口收钱,他看到邱大宝,问了一句:“你刚才付了钱,怎么没进去?”邱大宝指指郭亮亮说:“就为了等他!”

郭亮亮交了钱,跟着邱大宝走进大帐篷,和邱大宝一起的几个孩子已经占好了靠前的座位。郭亮亮坐下来时,邱大宝得意地说:“怎么样?我言而有信吧,等你来,还帮你留了好座位呢!”郭亮亮没想到,皮大王邱大宝还真的那么有心。

马戏在锣鼓声中开场。先是一个小姑娘骑着马进场。马绕着场子奔跑,小姑娘在马背上做出各种动作,一会儿站起来,一会儿又钻到马肚子下面,忙得不可开交。

接着是小黑熊吹喇叭。小黑熊穿着一件红色的褂子,后腿直立,摇摇摆摆走着,像个肥胖的老太婆。它边走边仰起脑袋吹喇叭,场子里回荡着呜哩哇啦的喇叭声。

小狗们的表演也很受欢迎。一个女演员指挥它们在台上跳舞、转圈,动作很滑稽。小狗们还会做算术呢,观众出题目,它们会用叫声来回答。一加二,小狗就叫三声。十减五,小狗就叫五声。有个观众出了个刁钻的题目:五减去五,等于几?台上的小狗竟然都一声不吭。有一只小狗跑到后台叼出一张数字牌,上面写着一个“0”字。

大帐篷里笑声掌声不断。

终于轮到白雪公主上场了。出现在灯光下的,不是婀娜多姿的公主,而是一只拉车的山羊,它的脖子上套着车辕,车辕连着一辆双轮小车,车上坐着的,是猴子。猴子戴着一只熊猫面具,挽着一只小竹篮,竹篮里放着各种花样不同的面具。小车每转一圈,猴子就脱下脸上的面具,从篮子里拿一只新的面具套在脸上。猴子的身份随着面具在变化,一会儿是满脸胡须的老头,一会儿是脸腮粉红的小姑娘,一会儿又变成龇牙咧嘴的怪兽。在观众们的笑声中,猴子换完了篮子里的面具,从车上跳下来,开始踩高跷。它熟练地踩着两根长长的木头高跷,蹦蹦跳跳地在场子里转了两圈。这个表演,猴子是主角,山羊是配角。山羊开始是默默地拉车,接着是默默地旁观猴子踩高跷。郭亮亮发现,这只山羊有一双蓝色的眼睛,它的目光安安静静。

猴子踩完高跷,被一个女演员牵下场。这时,幕后走出一个身穿红色丝绸长衫的人。“哦,是他!”郭亮亮和邱大宝几乎同时惊叫起来,这个人,是刚才在门口收钱的胖经理。

胖经理走到山羊面前,从兜里拿出一顶银光闪闪的头冠,小心地套到它头上。又拿出一条和他的长衫一样鲜红的丝绸披肩,披在白雪公主的背上。拉车的山羊,马上就变成了白雪公主。

几个工作人员在场地上忙了一阵,在两个高高的架子之间,拉起一根长长的钢丝绳,架子的一头,有木头的扶梯。

胖经理手里有一根卷着的鞭子,只见他打开鞭子,用力挥了两下,鞭子在空中发出啪啪的炸裂声。胖经理用鞭子指引着白雪公主,让它站到了扶梯边,嘴里大喝一声:“上!”白雪公主抬起脚沿着扶梯一步一步往上攀登,走到了扶梯尽头的架子平台上。那根钢丝绳从平台上延伸出去,连接着对面的架子。一只羊要从钢丝绳上走过去,实在不容易。

白雪公主默默地站在平台上,看上去很平静。胖经理站在白雪公主身后,挥舞着鞭子,大声喊:“过!过!”

白雪公主伸出一只脚,小心翼翼地试探着,让蹄子落在平台外面凌空的钢丝绳上,然后又伸出另一只脚……

大帐篷里,观众都紧张地注视着,眼看白雪公主沿着钢丝绳一步一步战战兢兢地走着,钢丝绳在它脚下颤动摇晃,随时都可能一脚踏空摔下来。终于,它的一只脚,踏到了对面钢丝绳尽头的平台上,然后慢慢地往前移动,第二只脚、第三只脚、第四只脚,都移到平台上,稳稳地站住了。大帐篷里爆发出一阵掌声,郭亮亮拼命鼓掌,把手也拍红了,邱大宝一边拍手一边喊:“白雪公主真厉害!”

“啪!”一声响亮的鞭声,使观众的掌声停了下来。白雪公主的表演还没有完呢,它还要沿着钢丝绳走回到对面的扶梯口,否则,它无法从高高的小平台上下来。

在那个勉强可以容身的小小平台上,白雪公主慢慢转过身子,重新面对着那根钢丝绳,一动不动地站着。胖经理走到平台下面,大声喊:“过!过!”可白雪公主好像没有听见,仍然站着不动。郭亮亮发现,白雪公主的腿似乎在颤抖,它是累了,还是害怕了?

胖经理挥着鞭子,绕着钢丝绳架子兜了两圈,鞭子在他手中抽得啪啪作响。可白雪公主低着头站在那个小小的平台上,怎么也不肯再走上钢丝。飞舞的鞭梢落在白雪公主身上,它抬起头“咩——”地长叫一声,叫声让人感觉到凄惨和痛苦。

“白雪公主,加油!加油!”观众大声喊着。喊声中,邱大宝的声音特别响。

在观众们的鼓掌和呐喊声中,白雪公主又走上了钢丝,一步一步,颤颤巍巍地往前走,走到钢丝的中间,停了下来。钢丝摇晃着,白雪公主的身体也随着钢丝的晃动左右摆动,眼看就要从钢丝上摔下来……

这时,所有的观众都紧张地屏住了呼吸。郭亮亮蒙住了眼睛,不敢再看。但他还是忍不住从手指缝里往台上看。

白雪公主停在钢丝绳中间,再也不往前走。胖经理用力挥了一下鞭子,鞭子在白雪公主的头顶转了一下,啪的一声,就像有人开了一枪。白雪公主的身体颤抖了一下,小心地往前抬起一条腿,犹豫了一下,又回落到原处。

胖经理有点儿急了,他瞪大眼睛,凶声恶气地吆喝着:“快走啊!过!过!”说着,又用力挥动鞭子向着白雪公主抽过去。

鞭子又一次在空中炸响,白雪公主身体颤动了一下,钢丝也随之晃动起来。它有点儿慌张地抬起一只脚往前跨出去,蹄子却没有踩准,在钢丝上一滑,身体一下子失去平衡,另一只前蹄也接着滑离了钢丝……

胖经理大惊失色,嘴里大叫着:“挺住挺住!”可白雪公主哪里能挺住,它在钢丝上挣扎了两下,身体一歪,离开了钢丝,扑通一声,重重地摔到了地上。

观众席上发出一片惊叫声,大家都站了起来。只见白雪公主躺在地上挣扎着,却怎么也站不起来。那顶银色的头冠也从它头上滑下来,挂在了犄角上。胖经理皱着眉头走到白雪公主身边,用力跺了跺脚。白雪公主勉强站了起来,可不到两秒钟,又躺在了地上。胖经理用脚踢了踢白雪公主,不停地摇着头,满脸都是沮丧和失望。从幕后走出来两个小伙子,把受伤的白雪公主抬下了场。

马戏表演散场了,邱大宝问郭亮亮,明天还来不来?

郭亮亮摇摇头说:“不来了。白雪公主不能上场了。”

“白雪公主不上场,还有别的节目呢。”邱大宝好像兴致不减。

“你来吧,我不想看了。”郭亮亮心里想着受伤的白雪公主,他觉得白雪公主很可怜。

 

回到家里,郭亮亮把马戏场里发生的事情告诉了姥姥。姥姥说:“我说嘛,一根钢丝,人也走不过去,老实巴交的山羊怎么走呢?”

睡到床上,郭亮亮心里还是想着马戏表演,白雪公主颤颤巍巍走在钢丝上的样子,老是在眼前晃动……

半夜里,郭亮亮被一阵羊叫声惊醒。他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但是那叫声不停地响着,带着颤抖,一声声从门外传来。院子里,姥姥养的三只羊也跟着叫起来,听起来就像是一群羊在合唱。姥姥也听到了门外的羊叫声。她打开灯,侧耳听着:“怎么回事?它们平时不会这么叫啊。”

郭亮亮一骨碌从床上跳起来:“我去看看!”

郭亮亮走出房间,来到院子里。小小的院子里,洒满了月光。那三只白羊,正抬头在月光下咩咩地叫着。它们的目光,都看着院墙上那扇关着的木头大门。大门外,很清晰地传来了另一只羊的叫声:“咩……”就是那带着颤抖的叫声。

郭亮亮站在院子里,心里有点儿害怕,要不要去开院子的门呢?门外怎么会有羊叫声?

郭亮亮正在犹豫,姥姥从屋里走出来,她也听到了门外传来的羊叫声。郭亮亮跟着姥姥走到院门口,姥姥轻轻打开了院门。

院门外,站着一只雪白的山羊,就像一朵白云,从夜空飘落在地上。山羊的头上,长着弯弯的犄角。

“白雪公主!”郭亮亮惊叫了一声。他一眼就看出来,这只山羊就是马戏团里的白雪公主。它身上还穿着那件红色的丝绸背心。白雪公主抬头看着郭亮亮,眼睛在月光下闪动着湿润的光芒,好像在询问,又好像在乞求。

院子里,传来三只羊的叫唤。白雪公主看看郭亮亮,又看看姥姥,长长地叫了一声:“咩……”

“这只羊从哪里跑来的?”姥姥奇怪地问。

“它就是今天从钢丝上摔下来的那只羊,它叫白雪公主!”郭亮亮回答姥姥。

“它怎么会跑到这里来呢?”

“一定是挨打了,逃出来了吧?”郭亮亮想起胖经理呵斥白雪公主时凶狠的眼神,想起那根啪啪作响的鞭子。演出结束后,白雪公主一定受到了惩罚,才逃了出来吧。

郭亮亮拉着白雪公主的犄角,把它往院子里拖。白雪公主也不抗拒,乖乖地跟着走进了院子。郭亮亮发现,白雪公主走路一瘸一拐,它的一条前腿的关节处,还往外渗着血。

“它受伤了,怎么办呢?”郭亮亮看着白雪公主渗血的前腿,着急地问姥姥。姥姥进屋拿来一卷纱布绷带,蹲下来为白雪公主包扎伤口。白雪公主很安静地站在那里,那只受伤的前腿搁在姥姥膝盖上,看着姥姥牵动着绷带包扎伤口。它那对蓝色的眼睛里,流出柔和的光。

“明天,我们送它回去吧。”姥姥边包扎边说。

郭亮亮一听,急了:“白雪公主是来逃难的,我们收留它吧!”

姥姥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包扎。

“你问问白雪公主吧,它一定不愿意再回去!”郭亮亮拍拍白雪公主的背脊,问道:“你不愿意回去,对吗?”

白雪公主咩地叫了一声,它的声音不再颤抖。

姥姥问:“如果你是白雪公主,你是想回马戏团呢,还是想留下来?”

“当然想留下来啊,回去被人用鞭子抽,被人逼着走钢丝?我才不愿意呢!”

“也许,白雪公主愿意继续去表演呢。”姥姥轻轻地说,像是自言自语。

郭亮亮不满意姥姥的态度,嘟哝道:“它受伤了,再也无法走钢丝了!”

这一夜,小小的羊窝里,有了四只羊。

 

第二天早晨,天刚亮,郭亮亮就起床了。他走进羊窝,只见姥姥正在用新鲜的青草喂羊呢。白雪公主卧在草堆上,母羊站在它身边,两只小羊挤在中间。白雪公主好像早就认识姥姥养的这三只羊,它们挨得那么近,就像是亲亲密密的一家子。

吃过早饭,姥姥要去菜田里干活,让郭亮亮去田边放羊吃草。姥姥说,白雪公主是伤员,需要静卧休养,让它留在羊窝里。郭亮亮牵着母羊和两只小羊往外走,走出院门时,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响亮的羊叫声。回头一看,是白雪公主,它一瘸一拐地跟了出来。

郭亮亮带着四只羊来到田边。母羊和两只小羊天天在这里吃草,它们熟悉这地方。白雪公主大概很久没有机会在田野里吃草了,它站在田边,默默地看着身边三只低头吃草的羊,有点儿不知所措。它的伤腿大概很疼,站了一会儿,在草丛里坐卧下来。

这时,路上走过来一群孩子,领头的正是邱大宝。放暑假了,闲在家里没事,他带着一群孩子在镇上游逛,从小镇的东头一直转到西头。这里,应该是他们巡游的终点了。大概是为了在孩子们面前表现自己的能耐,走到三只正在吃草的羊身边时,邱大宝飞起一脚,将一只小羊踢翻在路边,又俯下身子,一把抱起另一只小羊。这时,发生了出人意料的一幕,那只母羊先是冲到跌倒在地的小羊的身边,帮它挣扎着站起,又用嘴轻轻安抚了它一下。当发现另一只小羊被抱走时,它大叫一声,奔到邱大宝前面,转过身子,站在路中间挡住了他的去路。邱大宝抱着小羊停住了,母羊的举动使他吃惊,他瞪着母羊,一时不知所措。母羊一动不动地站在路上,和他对峙着。跟在后面的孩子们都惊呆了,默默地看着人和羊对峙的局面。母羊的目光,看上去依旧平静木然,没有焦虑,也没有愤怒。邱大宝对母羊做了个鬼脸,举起手很夸张地拍了一下小羊的脑袋,小羊受了惊吓,咩咩地惨叫起来。这时,坐卧在草丛里的白雪公主突然一跃而起,低着头向邱大宝猛冲过去。皮大王想躲,却躲不开,惊叫一声,被撞翻在路中间,从他手中逃脱的小羊连声叫着奔到母羊的身边。邱大宝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大概觉得很没面子,捡起一块土坷垃朝白雪公主扔过去。土坷垃打在白雪公主身上,它只是抖动了一下身体,转身走回到草丛坐卧下来。母羊和小羊走到它身边,又开始低头吃草,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

邱大宝盯着白雪公主看了一会儿,目光中流露出惊奇和疑惑。他回头问郭亮亮:“这是只公羊吧,怎么看起来像白雪公主啊?”

郭亮亮大声回答:“你瞎说什么!羊长得都是一个样!”

邱大宝被同来的孩子们拉着走了。邱大宝一步三回头,看着草丛里的羊。

 

下午,郭亮亮在院子里看羊,听到院门被敲得砰砰作响。郭亮亮打开院门,只见邱大宝站在门外,脸上带着诡异的笑。

“你来干吗?”郭亮亮问。

“来干吗?兔山羊,问你自己啊!”邱大宝探头往院子里看了一眼,那里传来羊的叫声。

“你知道吧,昨天晚上,马戏团的明星失踪啦!”

“谁失踪啦?”郭亮亮心里咯噔一下。

“白雪公主!它晚上从笼子里逃出来,不知跑到哪里去了。”邱大宝又探头往院子里看了一眼,然后盯着郭亮亮,神秘兮兮地问,“你一定知道吧?”

郭亮亮愣在那里,不知道说什么好。

邱大宝嘿嘿一笑:“你不用回答,我已经知道啦。早晨撞我的那只公羊,是白雪公主吧?”

郭亮亮还呆呆地站在门口,邱大宝推了他一下,抬腿就往院子里走。郭亮亮还没来得及伸手阻挡,邱大宝已经走进院子,他一眼就看到了院墙边的羊窝。那只母羊正在吃草,两只小羊挨在它身边咩咩地叫。白雪公主一动不动站在它们身边,像一个威武镇静的卫士。

邱大宝拉着郭亮亮走到羊窝前,指着白雪公主,怪声怪气地问道:“喂,白雪公主,你是怎么来这里的?”

白雪公主看着邱大宝,咩地叫了一声。

“你是飞来的,还是被人偷来的?”邱大宝又对着白雪公主问。

“谁偷啦?”郭亮亮急了,大声争辩道,“昨天晚上,是它自己走来的!”

“那就奇怪啦,难道白雪公主是你家亲戚,它认识你家的门?”邱大宝依然怪声怪气。

这时,一直站在屋门前听着的姥姥走过来,她拍拍邱大宝的肩膀,笑着说:“亮亮没有骗你,这只山羊是自己走来的。”

“它怎么不去别人家,就跑到你们家来呢?”

“我们家里有羊啊!它一定是听到了我们家里的羊叫声!”郭亮亮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回答。

“对,应该是听到了我们院里的羊叫声。”姥姥点点头,她也同意亮亮的看法,“这里,只有我们宅院里养羊。”

“马戏团在海报上贴了寻羊启事呢!”邱大宝说。

“那就把它送回到马戏团去吧。”姥姥说。

“不!我不同意!”郭亮亮急了,“白雪公主如果回去了,会挨打的,那个胖经理,一定会用鞭子抽它!”

郭亮亮一边说,一边摸了摸白雪公主的背脊,白雪公主身体颤抖了一下,它好像听懂了郭亮亮的话。邱大宝摸了摸脑袋,想要说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郭亮亮瞪着邱大宝问:“你会去告密吗?”

邱大宝跳了起来,大声回答:“我对谁也不会说!打死我也不会做告密者!”

郭亮亮伸出小指头,邱大宝也伸出了小指头。两个人勾着小指,发誓保守秘密。

“你打算怎么办呢?”邱大宝问郭亮亮。

“我们把它藏起来,再过两天,马戏团就要去别的地方。他们一走,白雪公主就安全了。”郭亮亮好像已经想好了计划。

邱大宝也想好了计划:“嗨,等马戏团走了,我们成立一个小马戏团吧,让白雪公主再来表演走钢丝!”

“你胡说八道什么!”郭亮亮不同意邱大宝的计划,“白雪公主就是害怕走钢丝,才逃出来的。我们怎么能再把它往火坑里赶?”

邱大宝挠着脑袋,嘟哝道:“那么,让它拉车总可以吧。”

姥姥站在一边,默默地听着两个孩子的对话,脸上若有所思。 

…… ……
(本文为节选,完整作品请阅读《人民文学》2021年06期)

[责任编辑  刘  汀]


纸刊美编:郭雪艳
本期编校:
梁 豪
本期制作:郑书君     樊金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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