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原文
其他

她在西安实践性别平等11年,“废都”彩虹开始走出地下

骄傲的 青年志Youthology 2021-04-21


3月底,北京一个周六的晚上,奇装异服、花枝招展的小年轻们鱼贯而入板桥南巷的胡同里「一地鸡毛 Voguing Ball」的现场。那是一场关于酷儿、社群、ballroom 文化、身体与美的庆祝。

 

这样无关性与性别的庆祝,持续在北京和上海发生,我们一边为TA们感到骄傲,一边却依然难以绝对地说,今天我们面对的,已经是一个更加包容和多元化的社会了。

 

性别的话语不停地充斥在我们的生活之中,却往往只留下人们以“歧视自保、自辩失真”的结局,难以看见有人愿意与真实的人建立联结的情境。尤其,离开了北上广,关于性别平等的实践更加难以捕捉清楚。如果是同样的 LGBTQ 和酷儿社群,生活在不像北上广这样能轻易找到“组织”的城市,是一种怎样的生活状态呢?

 

这是「对话家乡老友」系列的第四篇,我和在西安实践性别平等的朋友隐彦进行了一场对话。今年是隐彦在西安做青年人、性少数支持、性别平等实践的第11年。2010年,她和伙伴们成立了「Relax 同学社」,希望在西安,这个性别议题还没被广泛和认真讨论的内陆城市,为拉拉社群提供一个可以彼此看见、产生联结的平台,一个喘息之地、容身之所。11年过去了,在这座夹杂着自豪、自矜与自卑的“废都”,彩虹开始得以走出地下。

 

©《阿黛尔的生活》


今天距离我和隐彦的对话已经过去两个月的时间了。这两个月的时间里,身体力行实践性别平等的社群遭受了大量的恶意攻击。肖美丽、大兔等一系列女权博主的账号被炸,她们赖以生存的淘宝店被要求下架整改。“我想要一个性别平等的社会”,“我是一个女权主义者”这样的表达似乎已经不再安全。这让我想起我在西安高校里做性别社团短短半年内收到的各种评价:

 

“她太激进了,应该离她远一点。”

“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的男权走狗。”

“你就是想让自己看上去比较特别罢了……”

 

我听美丽说,她哭了一整天,我也开始掉眼泪,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和窒息。也许明天会更糟糕,我控制不住自己去想这样的事情。可是当我回头去看隐彦、社群和TA们行动时,我的焦虑、悲伤和痛苦被缓解了。因为在有限的空间里,行动的可能性是无限的。当有社群的支持,个人就可以不再那么脆弱也不再那么渺小。

 

我曾经问过隐彦对未来的打算。她回答说:“我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但是我清楚我想要什么。”这句话给了我莫大的安慰。

 

“明天会怎样”,我不再想要得到一个标准答案,和盖棺定论的确定性。我想要再次出发,一边行动一边思考:我想过怎样的生活,我该如何行路的问题。想去看一看,一成不变和稳定的叙事之外,我的生活里还可以有怎样的挑战和可能性。

 

这场对话从隐彦对于自我的性别身份认同谈起,她聊到了探索过程中遇见的向往和挑战,也越来越明白,这将是一场无休止的守卫战。惊惶不安地想守卫的不是“身份”,而是与真实的人建立起的联结。正如她说:

 

“不会太远太孤单,又不会太近太窒息,因为很多时候我喜欢独处做一些事情,同样也会在需要鼓励的时候,去自然而然地联络彼此。”


by 袜子、Sharon

©《阿黛尔的生活》



       

没有社群和同伴,也许就无法突破这个由社会编制的柜子。


       


不喜欢穿女生校服、留短发的隐彦,在上小学的时候就因为自己中性化的外貌特征被同学起这些不堪入耳的绰号,“二椅子”、“小变态”、“不男不女”。这是她第一次认识到来自于主流的阴影,对任何“出格”行为的约束和排挤。在那时,她选择的是默默承受。

 

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班里的同学们开始为“如何让那个TA注意到我”而苦恼地唉声叹气,隐彦发现身为女生的自己喜欢上了一个女生。面对这些陌生的情愫,和不合“常理”的状况,她感到慌乱,“应该只有男生才可以喜欢女生的。为什么我和别人不一样?”

 

同时,她会留意各种关于“另类”的报道和解释,尝试追寻一个并不明朗的答案,就像一个溺水者想要抓住每一口氧气。那时,《华商报》正在连载一则名为《一个异性癖的心路历程》的故事,隐彦每天都会剪下刊登那则故事的版面收藏起来。故事里,“异性癖”的生活是传奇的,可主人公却无论如何都无法挣脱受尽歧视孤独终老的悲惨命运。她对自己的性别认同和未来的生活不断产生怀疑,不禁问自己:我会不会也没有同伴和朋友,难道这就是我的未来吗? 

 

上大学后,互联网世界打开了隐彦对性别认知的大门。通过阅读同志网站上的酷儿理论的介绍,她认识到过去的很多困扰,都是来自于社会对人的性别刻板印象束缚与规训,例如亲密关系只能发生在男女之间。在网络上联结到拉拉社群之后,隐彦开始打破性别认知的枷锁,性别并非只有二元之分,异性恋也并非性取向的唯一可能。她在找寻“我不是一个人”这般归属感的同时,也逐渐确信“我是个女生,我也可以喜欢女生”。

 

©《刻在你心底的名字》


在性别意识不断觉醒的过程中,隐彦觉得自己是幸运的,没有遭受过语言暴力,也得到了家人的支持。大学毕业以后,她和家人出柜的过程并不像想象得艰难。她给妈妈放同志题材电影,讲酷儿理论,隐彦的妈妈都没有负面的反馈。其实早在青春期,隐彦妈妈就发现她喜欢女生这个事实,最终也接受了她的性取向。在这部同志历险记中,隐彦踉踉跄跄,但都顺利通关了。

 

可是并非所有人都有这样的运气,隐彦的前女友逃离不了要嫁人的命运。难以否认的是,有更多的人几乎没有选择的权利,她们被牢牢地困在柜子里 —— 一个难以撼动的、由社会编制的柜子。

 

隐彦在重新审视自己的女同性恋身份和出柜的经历之后,她清楚给予她支持和勇气的是其他性少数伙伴,同伴的力量也许是面对甚至突破这个柜子的最大可能。只有改变了社会对性少数的态度,“看见差异,包容多元”,个体的命运才不会被主流裹挟,个体才真正拥有了成为自己的选择权。若要在西安实践性别平等,没有社群和同伴,是无法做到的。

 

©《阿黛尔的生活》

 



青年人是支持别人的人,但同时也需要获得支持。



隐彦迈出的第一步,是希望回馈曾经在北京同语网站上接受到的支持与勇气。她选择加入北京同语,在这个全国有影响力的成熟社群,当拉拉小组的志愿者。09年,隐彦前往桂林参加了一次同语举办的拉拉志愿者培训营。在来自全球各地的100多个拉拉中,只有她一个人来自西北内陆。再一次,她意识到“社群”在西安同性恋群体中的缺失。

 

回到西安后,一场拉拉观影会,拉开了隐彦实践社群活动的序幕。虽然第一次来参加活动的人数一只手都能数过来,但她仍然为自己在活动中获得的体验与沟通的快感而感到欣喜。经过一次又一次活动的累积,陌生的面孔越来越多,所有人都开始在这个小小的空间里畅所欲言,每一次对话和联结,慢慢地让隐彦找到一种真实感。

 

随着社群的逐步扩大,隐彦的电话号码变成了一个倾诉热线。在一个凌晨的三点,隐彦接到了一通来自一个失恋女生的来电,在电话的另一端,女生动了轻生的念头。虽然感到不知所措,隐彦依然选择耐心倾听,女生讲了多久,她就听了多久。当女生停下来的时候,她一边讲述自己的故事,一边陪伴她,和她说:“没关系,你经历的我也曾感同身受过,不要失去对下一次心跳的期待……”就这样,女生最终回到她的房间,在睡眠中等待明天的到来。实际上,每一次“小小的心跳”,也是社群和来求助的伙伴带给她往前的信心和动力。

 

©《刻在你心底的名字》

 

即便如此,随着这样的案例越来越多,每一次被当成救命稻草的时刻去倾力相助之后,回过头却发现自己深陷总是情绪的拉扯之中。独自一人好像已经无法处理这样的状况了,她意识到,不止是社群的伙伴需要支持,她也需要专业的心理支持。

 

于是,她去参加心理沙龙,与一些咨询师建立起了联系。她向咨询师介绍自己的性少数身份和社群,以及性少数会面临的困境和情绪问题。“性少数人群的生活可能会面临自我身份认同的疑惑。在表现出不同于主流的倾向后,可能会遭遇家人、朋友、同事的不理解,更有甚者,会面临霸凌等更严重的情况,最后有极大可能留下心理创伤……”在隐彦表示需要帮助后,即使心理咨询师表示是第一次听说这样的状况,仍旧选择帮助社群处理性少数朋友的困扰和心理困境。

 

当北京开始做心理咨询师的性别友善培训之后,隐彦萌生了在西安做友善咨询师培训的想法。2016年,同学社开始做第一次培训。2017年,同学社创办了一条支持性少数同伴的热线。在这里,伙伴们可以对自己的困惑和怀疑畅所欲言;遭受性暴力的女性会被告知:“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并根据自己的意愿对是否报警处理做出选择;抑郁症/焦虑症/双相障碍的性少数患者,可以得到免费专业的心理咨询服务……直到今天,每周一到周五,晚上八点到十点,这条热线依然在运行。至少在这条小小的热线之中,性别的枷锁可以被暂时地剥离,性别平等的价值观念被重申和传达出去。

 

除此之外,同学社还会定期举办“陪你沙龙”,每期都有不同的主题,关于“原生家庭”、“亲密关系”或是“讨好型人格”这样的具体问题。在这个友好的空间里,大家坦然地讲述各自的爱与怕,悲伤、焦虑与恐惧,互相倾听、彼此慰藉,一起寻找出路或是获得疗愈。

 

在“一人一故事”工作坊上,参与者呛呛在回忆表演经历时讲道:“每一次的演出都是在突破自己,每一次的呈现都让人好奇下一次又会有什么不一样的东西出现。”而作为为数不多的男性参与者东鹏则一直在强调:“这么好的活动,就应该让更多的男性参与进来!”

 

©《刻在你心底的名字》


但同样,不理解和质疑的声音不断。有一天,隐彦接到一通电话,电话另一端的人提出了疑问:我觉得在这里,性别已经很平等了。你们到底想做什么?

 

隐彦明白这通电话的来意,这也更坚定了她内心的想法,在西安,实践性别平等的每一步都不会容易,这条路还有很远要走。

 

最初,隐彦为了注册社群的身份,花了很多功夫才拿到一张申请表。由于性与性别知识的匮乏,青年人有很多困境,而这是很难被看见的。在申请时,隐彦说:我们是一个做青年支持的机构,关注青年人的问题。

 

负责审批的人问她:“青年人都是支持别人的人,哪里需要什么支持?”

 

她回答道:“在巨变的社会之中,不止有老人和儿童在面临困难,青年人也需要承担更多的风险和压力,特别是在职业选择方面,今天的年轻人选择自由职业,是缺少保障的。而青年人从年轻变得成熟是一个过程,这个过程是伴随着很多探索和焦虑的,这个阶段是需要有支持的,而这个支持往往是缺失的。”

 

隐彦做同学社的初衷在于,她希望在西安,每一个酷儿不会因为性少数的身份而受到歧视、能足够有勇气去做自己。距离“性别平等的理念被广泛认识与接受,然后扎根在每个人的心底”这个目标,她清楚可以做的事还有很多。

 

2019年,初春,气温还未回暖,灞桥的柳絮吹得满城都是,西府海棠和玉兰花开得正盛,一阵阵幽香勾得人驻足难忘。隐彦和同伴们在这样的春天里,正式注册为一家名叫「思捷青年」的民办非企业。在别人眼里,「思捷」是“思维敏捷”的简称。而对隐彦本人来说,“捷”代表着胜利,“思捷”意味着思想的胜利

 

只要思捷青年还在那里,隐彦相信,在有限的活动空间里,行动的可能性就是无限的。

 

无论如何,都请保持骄傲。

🌈


聊一聊

最近让你感到骄傲的小事

 


撰文 | 袜子

编辑 | Sharon

排版 | 小七

设计 | Sam



 你可能还想看看 

《小剧场里的脱口秀:如果有天你在综艺上看到我,说明大家都变宽容了》


《为什么现在的父母没法接受孩子是快乐的普通人?》


《面对种族歧视,我们能做什么?》


 青年志 Youthology .
青年的发问与探寻


点个“在看”,关注我们,设为星标
业务联系:open@chinayouthology.com

    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

    文章有问题?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