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原文
其他

大荒旧闻录 · 独食记、逃餐记

The following article is from 伏尔基河 Author 关文杰

大荒旧闻录 · 独食记作者:关文杰

国人几乎没有不喜欢吃红烧肉的,我也一样。可是在北大荒要是想吃顿红烧肉,那除非是过节、麦收什么的,平常日子基本就是别想。

人要是老吃不上肉那是要急眼的,从心里往外闹得慌。但是这肉要是吃的不得法,也会出问题。


我和老作就吃了回不得法的红烧肉,虽然离要了小命还远着呢,但那个难受劲也真是够呛。


在北大荒的时候,时间过得慢,每天都在艰苦的劳作中度过。不象现在似的,嗖的一周过去了,嗖的一年过去了。那时候我们每天都在期待着能吃到点什么好吃的,那时间过得尤其焦着。


1973年的冬天,天已经冷了很久了,但是离元旦、春节还远着呢。猪是好久没杀了,这肚子里没油水那叫一个难受。买了几个罐头,吃得连涮瓶子的水都喝了好几回了。馋虫在啃食着我们的肠胃,那个难受劲今天想想似乎都不好理解。


正不知道上哪弄点什么吃的时候,机会来了。

那天,听说连里一头猪死了,怎么死的不知道,病死的,累死的,还是自杀的说不好。于是没敢给食堂吃,埋了又觉得可惜,就卖给老职工了。但事先说好了“死猪有风险,吃肉须谨慎。吃出毛病概不负责。”


这就算“广而告之”了,在当时这就有法律效应了,谁不怕谁买,吃出毛病连里也不负责。


闻听有这等好事,架不住馋,我和作兄找老职工吉吉——就是那个不会种水稻的水稻技术员,团部军务股长项股长的亲戚,那时候还欢蹦乱跳的呢,后来没多久就因饮酒过度,酒精中毒撒手人寰了——借他的名义买了三斤肉,给他一斤,我们留两斤。条件是他得帮我们做熟了,红烧清炖随他。


肉买好了,我俩又开始踅摸酒。记不得这回的酒是从哪里弄的了,估计是在小卖部买的,反正得来不那么传奇,要不也不会忘记的。


酒买好了,小饼子也拿回来了,就等肉炖好了大吃一顿了。我俩在宿舍里抓耳挠腮的不消停,脑子里都是红烧肉肥嘟嘟,香喷喷的模样。


天黑了,北风在营区四处转着圈扫荡着,雪沫子被大风刮得纷纷扬扬的,在那盏营区仅有的路灯下闪着亮光,电线被风刮得发出嗷嗷叫声。这时的温度估计得有零下三十几度,所有的人都躲在宿舍里不出来。


我和作兄从食堂出来时就不断向家属区的路上张望,看看吉吉来了没有。还不敢太张扬,怕被人识破分食。吃独食吗,就得低调点。


天黑了好一会了,吉吉才把肉送来,二斤肉就给我俩送来一茶缸子,就说那缸子大点吧,连汤带肉也没多少呀。嗨,求人办事那是水过地皮湿呀,少就少点吧,我们也没指望人家给添点呀。


吉吉来到宿舍,推开门就要进屋,我一个眼色制止了他。好在这小子也是聪明,立马反身出去了。他要是把肉端进屋那还了得?全屋十几口子,个个都是“胃亏肉”,那时候哪个人恨不得都能吃掉半扇猪,那碗肉要是端进屋,连一分钟都用不了就会被消灭的。


幸亏这大冬天,缸子里的肉已经有点凝住了,香气散发不出来。要不那缸子肉离门口好几米,就会有那鼻子灵的人闻到,到时候你还想吃肉,估计弄口汤就算不错。


吉吉看见我的眼色,反身退了出房门,顺手把大缸子放在了窗台上了。随后,我和作兄先后溜出宿舍,我兜里揣上小饼子和酒瓶子,他端上红烧肉,就去找没人的地方吃独食去了。


可整个营区凡是暖和的地方都有人,我俩出来就是想吃独食呀,上哪儿里去呢?东转西转的,俩人冻得够呛。转到场院,发现粮囤上盖的苫布垂下来的地方,会形成一个像小帐篷似的空间,没风没雨的,好歹比外边强点。

借着场院水银灯发出的惨白的光芒,仗着有肉吃的兴奋,我俩顾不得满是尘土的苫布,一脑袋钻进去大吃二喝起来。


说是小帐篷,毕竟只是一层帆布,在零下三十几度的夜里,里边也没生火,只是聊胜于无。没多大会,茶缸子里的肉就得用筷子往外抠了,酒也冻得冰凉,喝到嘴里直冰牙。


撅起一筷子连着大油的肉块,得用嘴里的温度把它化开,才能吃出香味。我俩你一筷子,我一勺子的吃了起来。


每逢佳节倍思亲,毕竟年底了,谁不想家呀。


老作说他妈妈最喜欢他,我说我妈妈特慈祥;他说他在家可听话了,我说我在家就不怎么听话;他说他学习可用功了,还是中队长,我说我可不怎么用功,老是偷懒,但也混了个中队长;他说他家过年也吃面条胡辣汤(河南人吗),我说我家过年会吃红烧肉酸菜蒸饺子什么的……


想家的时候酒喝得就多,那酒精似乎能减少我们想家的烦恼,也能模糊对亲人的思念,麻痹现实对灵与肉的煎熬。

尽管酒凉肉冷,我俩还是你一口我一口地喝了不少酒,吃了不少肉,那点“冻肉”被我们一扫而光。酒是喝不完了,平时没机会喝酒,留着也没用,借着酒劲,像扔手榴弹似的,我奋力把酒瓶子扔进夜空。可是我们连酒瓶落地的声音都没听到,估计是掉雪堆里了。


北风一吹,酒劲上来了,我俩相互搀扶着哭哭咧咧地往回走,都不知道怎么回的宿舍,趁别人熟睡呢,我俩赶紧钻被窝了。


热炕一烘,酒就往上翻,怎么也忍不住,我俩你一口,我一口吐了起来,直到天明也没消停。


第二天上工时还不敢说,谁看见我们都报以奇怪的目光——这俩小子怎么了,一夜间老了好几岁,眼皮子都耷拉了。


你看这顿独食吃的,仗着年轻,要是身体稍微差点意思,估计我俩就得和吉吉一起上路去了。

回城以后,每次回北大荒的时候,我都会到场院看看我们吃独食的地方。前几次去的时候那个粮食囤还在,有一次和老作一起回连,我俩还在“凉酒冻肉”处合影留念呢。后来八连场院改造,那个吃独食的小帐篷也没了踪影。


尽管旧景不再,但每每想到那夜的独食,总是不能平静,那是一段怎样的甜蜜而苦涩的时光呀。


现在想起那顿酒肉来,心中还是充满着难以言表的感觉。

大荒旧闻录 · 逃餐记作者:关文杰

老话说“人有脸树有皮”,这话一点没错。但什么事都要从积极的层面去理解,不到位不行,过了也不好,所谓过犹不及是也。

咱是兵团战士,其实就是知青,大家在一起的时候没觉出什么高低贵贱来,一回北京,别说居委会三天两头地来催上临时户口,几个老大妈一个劲问你啥时候回去“抓革命促生产”去,就是看见城里的大姑娘小伙子衣着光鲜,举止时尚,看着自己土了吧唧的样子都有点自惭形秽,多少便会有点自卑感涌上心头。


所以不管在哪见到北京人,不是躲着人家,就是假装清高看不起人家。说好听了是要脸面,说不好听了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你别说,当知青也不是一点好处没有,我还真是得过一回当知青的济。但是“受惠”只这一回。


1972年我们哥几个赶上一起探亲了,6月27日中午十二点和析析在天安门旗杆下会齐后不久,我就去干校了。


回来后析析来找我,我们一起出去,干啥去想不起来了。只记得我骑着车,带上析析,边聊边走,就在穿出北郊木材厂那条街,拐进外馆斜街的时候,也就是现在黄金总公司大楼往北一点的那一带。那时候这条马路还只是一条宽不过七八米,两侧都是水沟的小马路,路两侧都是荒地平房啥的,谁知道那里竟会站着个警察。

我看见警察的时候,他也看见我们了,跑是来不及了。没办法,乖乖推车过去挨斥去吧。


“接着骑啊,怎么下来啦?”警察问。


“不是看见你了吗,哪敢还骑啊。”我嬉皮笑脸地答。


“胆挺肥啊,不知道骑车不许带人呀?”警察严肃地说。


“我们不是农村来的吗,俺们那嘎达随便不是。还真把这茬给忘了。”没说的了,我俩开始胡搅。


“村里的啊,哪旮沓的呀?”警察这一问,知道他会东北话了,我俩可来精神了。从啥时候下的乡,到北大荒怎么苦;从我们回趟家多么不容易,看到首都发展这么快心里怎么高兴;从守纪律是知青的美德,到见了警察怎么亲切,把那个警察说得挺开心。


一说到知青,兵团,那个小警察态度立马好了些,一问才知,他弟弟也是兵团的。嗨,战友啊,那还不是一家人嘛?再说了,那时候的警察个个都像《今天我休息》里的马天民似的和蔼可亲。


“慢走,小心。”小警察抬手说。


“得嘞,你忙着。”挥手,再见,一蹁腿上车,我俩走了。真的就受过这一回关照,剩下的就是白眼居多了。


说起白眼,那可是一肚子的话。


探亲假刚开始的时候,我们那个美呀,仗着兜里有俩钱,每日里呼朋唤友的,吃完这家吃那家,峨眉、闽粤、新桥、仿膳、东兴楼、四川饭店等,北京的大小馆子吃得差不多了(那时候北京的馆子也不老多的,要不谁吃得起呀?)。其间以吃老莫最为开心,以吃湘蜀餐厅为最狼狈,叫个小服务员给噎的愣是没吃成那顿饭。


先说得意的。

那时候吃老莫,得早早去排大队的,去晚一点就没座位了。


老莫的大玻璃门一开,一帮半大小子半大丫头就跟不要钱似的往里挤。北京的西餐馆子少不说,主要的是别看文革把大家弄得跟要解放全人类似的,可赶起时髦来那是谁也挡不住的,卤煮面茶可远不如西餐来得高大上,吃西餐的诱惑力大。


别人挤着排队,我们可不用这么费劲。痒痒,就是我们连那个看鸡舍时可以让我们随便“拿”鸡蛋的那个发小,她妹妹就在那工作。啥时候想去吃了,给咱妹妹打个电话,座位就订好了,这也叫“特权”吧? 


为这个,我们几个没少讨好痒痒她妹。可惜,天不假年,她妹妹身体不好,英年早逝,让我们很是惋惜。这是后话。


老莫比较贵,要是不买那里的奶油蛋卷小面包什么的,一般六七个人吃一次怎么也得十几块钱,包括一瓶味美思。0.75元的有罐闷羊肉、咖喱牛肉什么的,那时的罐子大,有小砂锅那么大分量很足,哪像现在似地,比蛐蛐罐大不了多少。奶油烤鱼烤杂拌啥的八毛左右。0.95元的是五香凤尾鱼、大马哈鱼子酱。铁扒鸡要3元钱,镶金边手绘椭圆形的大盘子,两个配套的放酱汁的西式小壶,一大堆配菜看上去就那么讲究。钱多的时候我们也会来上一只。

老莫不仅餐厅建筑辉煌,餐具也是极其华丽,每道菜每个盘子每个碗都是带套盘的,绝不会一个盘子端上来。不管是咖啡杯还是红茶杯,一律是金边彩色玻璃杯,外边带草编的杯子套。讲究!


如今可能没这待遇了,是不是都让钟跃民他们“顺”光了?不知道。


西餐次数多了还是吃不起,所以我们还是以吃中餐为主。但是我们从未像《血色浪漫》里的钟跃民似的,把人家的餐具都给顺走的,从这点看我们还真是良民。


没钱的时候,一碗馄饨、一盘炒饼也是常事。特别是吃馄饨侯的时候,馄饨侯的白胡椒粉是自取的,我们吃的时候要加足胡椒粉,跟陈佩斯那个吃馄饨的小品里差不多,玩命倒人家的胡椒粉,不把自己辣得流眼泪不罢休。


走麦城那天是在湘蜀。


那天我和析析、玉玉、康康、力力五人,在外边玩累了,正好走到王府井一带,就决定到位于东风市场南门的湘蜀餐厅吃饭。


那时候我们刚回北京没几天,肚子里整天还是空落落的,见到吃的还是不要命的那种呢。自己没感觉,可在别人眼里,估计我们个个都是饭桶。

那天我们进湘蜀餐厅的时候正是饭点,餐厅里已是座无虚席。好不容易找了个座位,溜达了一上午兜里的钱花得差不多了,大家就胡乱点了几个菜,无非是鱼香肉丝、黄瓜肉片、冬笋里脊什么的,也没什么硬菜。


该点主食了,扭头看看别的桌上那晶莹剔透的大米饭,那可是我们在北大荒梦寐以求而不得的、一年未准能吃上一次的好大米饭呀,看着都香,立马食欲大增。


于是我们决定吃大米饭,报数时玉玉说“我来一斤”。


其实我们心里还都是按照北大荒饭量的标准计算的呢,觉得一斤米饭小意思,不就两大碗吗,那简直就是小菜一碟。我们有过四两一个的馒头,一顿吃七八个的经历,一斤米饭算个啥?


“我也来一斤。”康康说。


没人怀疑自己能否吃得下,于是我们每人要了一斤,也就是五斤米饭。服务员瞪大了眼睛看着我们,眼神里满是狐疑。


“看什么看,我们又不是不给粮票不给钱的,小看人!”哥几个心里说,嘴上可是没敢执拗。撇了撇嘴,小妞服务员摇摇摆摆地走了,我们几个才敢发几句牢骚。


菜上来了,哥几个饿的猴急,就等着饭了。


没一会,好像餐厅里人的目光都投向了出菜口。只见三四个身穿白大褂的服务员,每人举着个大托盘,托盘上比小孩拳头大不了多少的饭碗摞了两层,一两一碗的米饭,足足装了五十碗。


那时候买饭不论碗,论斤,而且还是以生米计算,货真价实。


小姐们一扭一晃风摆荷叶般(她们那时候牛呀,没下乡,还是国营单位。)地直接走到我们桌前,一人举着,一人往下拿饭。那饭碗几乎是扔在桌上,摔得山响,食客们的目光也跟着转到我们这边来了。


“怎么这么多呀?”我问。


“这还多,一人也就十碗饭。”一个服务员说,满脸的不屑。

“乡下人不是能吃吗,菜不够饭来凑呗。”另一个小姑娘服务员带着几分讥笑,几分揶揄说,一脸的鄙夷地找补。


这不是拱火吗,我们能吃怎么了,老子不去屯垦戍边有你们的太平?老子不下乡还不得轮上你们去?想是这么想,可谁嘴上也没说。


我们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呢。


“桌上摆不下了,给你们放这上啦。”也没征得我们同意,那个小姑娘就把我们的饭碗都“扔”到窗台上了。稀里哗啦的一阵山响,窗台上瞬间摆满了白花花的饭碗,惹得饭店里不少人往我们这边看,邻桌的几位还跟着傻笑。 


嘿,这不气人吗?还让不让人吃饭了?当时我这老脸立马搁不住了。你说这也不能跟小姐们急呀,真是没辙没辙的。俺们当了知青,连个小丫头也看不起我们。


我这时候想起“人有脸”了。析析那边也坐不住了“走,找钱去,非让他们看看!”


我也不知道想让人家看啥,反正这话一出口正中我的下怀,马上和析析“逃”出湘蜀餐厅,我俩骑上车顺着金鱼胡同向东而去。析析他弟弟的单位东单一带,本意是找他弟弟借点钱回来摆谱。没想到他弟弟不在,钱也没借到,我俩也没脸再回去吃了,只好悻悻地回家了。


至于后来力力玉玉他们几个是怎样消受那五十碗好米饭的、服务员小妞们又口出啥不逊之词,我就不知道了。

关键是此后我们再也没提到过这件事,好像这事就没发生过似的。真是太不好意思了,不但让小丫头片子数叨了半天,还把力力他们哥几个给晾那了,我和析析还白白地饿了一顿饭。


你说这面子要的。


时过境迁,现在想来,真是“死要面子”害死人呀。

文章来源:伏尔基河  图片来源网络
欢迎来稿,投稿邮箱jianzi103@163.com

推荐阅读

大荒旧闻录 · 查车记、毒糖记

大荒旧闻录 · 跟车记、赶车记

大荒旧闻录 · 搭车记、蹭车记

大荒旧闻录 · 赴汤记、蹈火记

大荒旧闻录 · 告状记

大荒旧闻录 · 宿命记

大荒回忆录 · 泪花记

大荒旧闻录 · 偷酒记

大荒旧闻录 · 猪油记、羊油记

大荒旧闻录 · 偷鸡记

大荒旧闻录 · 首长记

大荒旧闻录 · 中秋记、偷油记

大荒旧闻录 · 惊魂记

大荒旧闻录 · 与狼记

大荒旧闻录 · 阑尾记


长按左边二维码关注 老知青家园
继续滑动看下一个
向上滑动看下一个

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

文章有问题?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