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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知青住院记

The following article is from 兵团战友 Author 张怡静

住 院作者:张怡静

读过贾平凹的一篇散文:《人病》。


讲得是贾平凹自己病了,而且是传染病乙肝,住的是传染病房。


但他偏说是:《人病》。


读过这篇文章,你就会明白,确实是许多人病了。


我今天写的 《住院》,不免和他的 《人病》,有点撞题。但我不能剽窃他这个非常有寓意的题目,只好老老实实地用《住院》来定题。


我住的不是传染病房,是老年病人最多的神经内科的病房,都是脑出血,脑血栓,脑中风的病人。

因此和我同住一间病房的,是两个已经瘫痪的,只能躺在病床上靠流质插管、靠鼻饲活着的高龄老人。


一床是个老汉,是个普通老人,八十多岁,住进来已经一个多月,躺在床上苟延残喘地活着,非常可怜。一个叫大花的护工二十四小时陪着他,没有一个亲属在身旁。


二床是个很少见的人物,一个老八路,九十二岁,女的,简直是个活化石,住院已经半年多,她媳妇一直陪着她。媳妇住在靠窗的一个床位,日夜守在病房里。和一个叫小花的护工,一起陪着女八路。


这个媳妇叫阿娟,她也是知青,我们很快就熟悉了。


阿娟不无骄傲地说:她婆婆十三岁就参加八路军,而且十三岁就挎盒子枪了。


我的心里却“咯噔”一下,我的妈呀,十三岁就有生杀大权,可以开枪杀敌了,真是个女英雄!


我站在二床旁边,不由好奇地观赏这位女八路的模样,发现她长得挺俊秀,小小的脸蛋,挺挺的鼻子,眉毛细细的,皮肤白净。阿娟说婆婆的身材也好,不胖不瘦,中等身材。


这样美妙的女子,怎能和枪械联系在一起,是女土匪吗?就像电视剧里飞檐走壁的女豪杰……


这时女八路睁开眼睛,脸上没有一点表情,那眼神也是茫然的。喔,她已经和植物人一样了,只是现在医学发达,只要不想死,就可以用各种药物让你活着。


现在,我自己也是一个病号,我将要和这两个只能躺在床上的病友,日日夜夜在一起,不知多少天。


我没有高血压,血脂、血糖、血粘度都正常。每次体检我都很自傲,觉得老年病与我无缘。


可是那天,我走到飘窗前,想看看风景,突然晕厥,一下子失去意识,摔倒在地板上,虽然只是一刹那。

怎么摔倒的?自己都记不起来,亏得旁边有柜子挡着,才不至于直接摔倒地上。我歪坐在柜子旁边,很害怕,但是手脚不麻木,脑子很清醒,我慢慢站起来,只觉得头有点晕,人有点飘。我是独居,没有人看着我惊慌大叫,屋里很安静,我慢慢静下心来想,这不像是中风,而且我没有理由中风。于是,我没有立即去医院。


这样拖了很多天,感觉自己胆子小了,走路总是飘飘的,一躺下就觉得头晕,一起来也晕,平衡感很差,好像还会再摔倒似的,心想这要是走在外面,摔倒在马路上怎么办?于是就想象开去,如果摔倒醒不过来怎么办?于是更害怕,这就是空巢老人最害怕的事情,不是怕死,是怕死了被人瞎摆布,丢人,死的没有尊严。


再想想,这死亡的神秘,真不知道哪天降临?人活着千算万算,就是无法算出自己的死期。


于是,我想到应该和儿子说一声,应该有些交待,否则会让他们手忙脚乱的。于是,我打电话给儿子。


我说:儿子,老妈好像得了耳石症,脑袋一动就晕,还晕厥过二次。一次摔倒在地上。另一次只是晕,晕得恶心,一身冷汗,心慌,很难受。


儿子立即急了,说去医院,我陪你去 ......


我说不急,就是耳石症也不怕,老妈知道耳石症是怎么回事,只是怕发作在外面,丢人。


这时已经是下午,儿子立即赶来带我去医院,挂的是耳鼻科。

一个很年轻的男医生,看样子好像刚从学校出来,没听我说几句,就说去神经内科,你不是耳石症。


我只好再去挂神经内科,没想到今天遇到的医生都是小男孩。内科小医生听完我的讲述说,核磁共振要预约,先做个CT吧。拿到CT结果已经快下班了,医生说你要住院。


我一听要住院就反感,我想没有人会喜欢住院的。


医生说CT看不清楚,但是你年纪大了,要住院,否则会有危险。


我还是不接受住院。小医生就给我开了阿司匹林、他丁类药和一个中药,都是抗血栓的药。


第二天,媳妇打来电话说,她给我预约了一个专家号。


专家是个中年女医生,戴着口罩,露出一双美丽的大眼睛,很迷人。


女医生比较耐心,但她也说要住院,再三强调的也是你年纪大了,会有危险。


但我还是不想住院。于是女医生叫我在门诊输液,输了几天抗血栓的液体,我感觉头还是晕,尤其是躺下和起来时,头就轰地一下,我总怀疑是耳石症。


这回女医生有点生气,她扬着美丽的大眼睛说:你不住院,有的药在门诊没有,无法给你治疗。


旁边又有病人等着她,她就不理我,开始看下一个病人。


我问我的病看完了吗?


她说是的,你自己考虑,要住院先去做核酸。


于是我退出。


晕厥的原因没找到,是否颈动脉有斑块形成?这是老年难免的,只是有大有小,心里有疑惑,儿媳他们也不放心,最后我决定住院。儿子媳妇连夜赶过来,送我到医院做核酸,他们也要做核酸,否则不能进病房。舟山虽然不是疫区,也一样不折不扣地在执行防疫政策。


住进病房,就是一系列各种检查:核磁共振脑平扫、心脏彩超、双侧股、腘、足背彩超,寻找是否哪里有血管堵塞。动态心电仪也摆在桌上检测,还背上一个小型心电检测仪,二十四小时不离身。

早上护士来抽血,一下子要采十小管,一个胳膊抽不出血了,换一个胳膊接着抽,全血检查。


三四袋液体挂在床上,我不是输液,就是去体检,白天很忙。


医生还让我戴上动态脑电图仪,用一个网罩扣在我的头上。


其实我能睡能吃,头脑清醒,四肢灵活,说话一点不发傻,和我的两个植物人病友完全不一样,我觉得住在这里真有点冤。


晚上一床的老汉老是咳嗽,咳得厉害,他整天躺在床上,肺部痰液淤积,不得肺炎才怪。


护工大花的工作,就是每天按时给他鼻饲,把一些不知什么烂烂的糊糊,一针管一针管地打进他的胃里。然后按时给他象征性地擦擦脸,给他换换尿不湿,洗洗屁股。咳出痰来了就拿器具接着,再给他盖盖被子,然后就是她自己的生活。


大花长期住在病房里,今天伺候这个,明天再换一个,她早已习惯。在病房里有十几个这样的护工,她们大都是从渔农村来的中老年妇女,有的自己都该养老了。她们互称姐妹,相帮着,聚集着,每天还在休闲大厅里跳跳健身舞,或者互相剪理头发。她们在卫生间偷偷地烧点饭菜,有时也在食堂买点饭菜。坐下来她们还会打开手机听听佛歌,有空也念念佛经,为了下世不再做护工。

二床的女八路,也是一样,除了睡觉还是睡觉,醒了就麻烦,尤其是在晚上。她看不到人影就开始闹,一声接一声地叫:阿娟!阿娟!有时不是叫阿娟,我听不清楚她在叫什么,她已经口齿不清。阿娟知道她叫什么,她是在催促阿娟去领钱,去领她的养老金,一笔很高的养老金,还有其它的福利。要不就是叫她的一只宠物狗,叫圆圆,她非常喜欢的一只宠物狗,本来每天与她形影不离。


晚上女八路闹得厉害,阿娟一般不起床,是护工小花起来,给她喂点水,换换尿布,拍拍她,轻轻和她说几句话。小花也能听懂女八路的话,女八路要是喊宠物狗圆圆,小花就说圆圆在睡觉,你别闹。女八路要是喊去领钱,小花就说钱领来了,放在你枕头下,你放心好好睡觉。


我问过阿娟:你婆婆是个什么干部?


阿娟说婆婆没读过一天书,参军后在扫盲班识过一些字,十七岁就结婚了,解放后随公公南下。公公是一个更老的老八路,已经去世。婆婆后来在工厂里当个女干部,虽然官不大,但是政府很重视,如果不是疫情闹得,政府会经常派人来探望的。我说是的,那是我们的革命老前辈呀!


阿娟每天守着婆婆,婆婆被收拾的很干净。白天婆婆睡着时,阿娟就和她开玩笑,拍打着婆婆的脸叫她不要睡觉:你白天光睡觉,晚上就不让我们睡,现在我们也不让你睡。拍打了半天,婆婆才睁开眼,脸上还是没有表情。一会儿又闭上眼睛睡着了。


阿娟无趣,也坐下念经。舟山人在家里设神龛念经的妇女很多,这样的知青也很多,我认识的知青战友就有好几个。


开始我的主治医生是一个女的,她站在我的床前没有二分钟,简单问诊后,就去开检查单。我坐在检查室外面等候检查时,看到检查单上描写我的病情是:晕厥头晕恶心呕吐……


我根本没有过一次呕吐,这不是文学描写,是医学病历,必须如实!怎么可以这样随便增加我的症状呢?我很不满意。


而且做了那么多检查后,医生没有告知我一声检查的结果。好像我就是一个物件,医生在我的身上只管做着她例行该做的事情。

而且每天有个护士,一天三次地拿针戳我的手指,检查血糖,后来我被戳烦了,我说我没有糖尿病,为什么每天来戳我?奇怪的是后来小护士就不来戳我了。


我去做各项检查时,一个男护工推着轮椅,轮椅上坐着和我一样要去检查的病人。男护工看我会走路,就叫我跟着他。于是我跟在后面,他个子高,走得很快,我得一路小跑才能跟上他。检查的地方都在门诊楼。到了那里,他就不管我了,做完检查,我差点找不到回去的方向。


这些,都是我无法理解的事情。


儿子每天白天来陪我,晚上回去。他每天必须自费做一次核酸,否则无法进入病房。


有时是儿子陪我去检查,每天检查完后,开始输液。


我指着摆在桌子上的心动检测仪对儿子说,它叫了一夜,吵得我夜里睡不好。我一直是血压偏低,心动过缓,这个检测仪动不动就亮起红灯嘟嘟地叫,按理这是警戒,可是没见一个护士过来,我不知道它叫的意义是什么?


后来我和护士说是不是这个检测仪坏了,第二天来了两个修理工把检测仪摆弄了一阵,晚上不再叫了。


一床的老汉开始腹泻,护工大花掀开被子一次次地惊叫:唉,又拉到被褥上了。


我住进病房后,没有听见老汉说过一句话,也很少看到有护士进来护理他。床头挂着的虽然是特护,但只是和我一样每天有输液发药,和量血压测体温,有时偶尔看到给老汉测个身。护工大花也只是护理吃喝拉撒,我想老汉这样躺下去会得褥疮的。


果然,他的下肢已经溃烂,而且很厉害。

是在那天大查房,原来病房主任,就是门诊专家那个大眼睛的女医生。她来查房,病房的几个医生都跟在后面,他们站在一床老汉的床边,一个男医生汇报病情说老汉的烂腿要截肢 ......


我听了一惊。


接着听见女主任向这个主管老汉的男医生问道:病人的家属知道吗?


男医生说他的家属不来,不知道。


女主任马上说:现在就给他家属打电话。


电话过去,家属知道要截肢后就问需要多少钱?


男医生说大概要五十万。


查到我时,我和女主任笑了笑说,主任还记得我吗?我听话住院了。


因为专家是上午坐诊,我的住院单是另一个医生开的。


后来我还说我没有呕吐,为什么在检查单上写着我呕吐?而且到现在我也不知道我的检查结果到底怎样?我的诊断是什么?


后来我的主治医生就被换掉,由一个中年男医生担任。


男医生在我床边站的时间,比原来的主治医生时间长,他比较详细地述说了我的检查结果:你没有血管栓塞,你是因为心动过缓和血压偏低导致脑缺血,没什么大病。这和我自己的感觉相符,于是放下心来。

每天还是输液,看着两个瘫痪病友睡觉、鼻饲、换尿布。听着他们叫唤、打呼、咳嗽。


儿子请着假,每天去做核酸,来陪我。


我的头发因为戴脑电图仪的头罩,涂满胶水,头发黏在一起梳不开,头罩摘掉后儿子帮我洗头,给我梳理。


儿子带了一本科幻小说,和我聊聊天、玩玩手机、看看科幻小说,天天陪着我。我也趁机和儿子做了一些遗嘱之类的交待。


阿娟说你的儿子真孝顺!


我说媳妇也很好,她每天给我订的伙食有鱼有肉有鸡蛋,我都吃不完。吃不完我就送给大花和小花吃。


儿子还每天挽着我的手在休闲大厅里散步。后来他放开我的手说,不挽着你了,否则你依赖惯了,自己一个人不会走路了,你就跟着我走,还要走得快一点。儿子说的对,我听话地跟着他快步走在大厅里。


每天还是输液,我不想再住院,我得自己要求出院。再次大查房时,我对大眼睛的女主任说:我想出院。


女主任很爽快地答应:好的,让你出院。


明天可以出院,终于解放了,自由了!


晚上,正在高兴的时候,突然传来消息说:医院门诊来过一个新冠阳性的病人,医院封闭了。


我急得趴在窗台张望,看到住院楼下有警车,大门被拦住。而且马上有小视频发过来,不知是谁在门诊大楼门前拍的视频,还夹带着一句舟山土话说:嘎咋歪惯了,医院大门封牢嘞!

这么说医院开始封闭,任何人不能进出,我不能出院了?天哪,这要封闭多少天呀?我顿时急的团团转。


再想到儿子白天来过,可能他也会被隔离,按照网上看到的什么密接者、次密接者、时空接触者,那么我的媳妇和孙子都有可能要被隔离,真是害煞人也!


到底怎么回事,去问护士,护士也是一问三不知。


手机里的消息渐渐多起来,说是有一个外地人进到舟山,正在隔离,因为到门诊看病后,再次核酸检测出示是阳性,门诊大楼正在消杀、、、


这场疫情已经是第三年,把百姓搞得五迷三道。


有一次我坐公交车,车上有几个乡下老汉,他们说凶恶的美帝要让老年人都死光,就不用发养老金了。咱们政府多好呀!隔三差五地给你做核酸,又打防疫针,咱们才能活到今天。


舟山是海岛,几个进出口控制好,海岸线又长,空气流通好,按照百姓讲话,还有观音菩萨保佑着,所以舟山一直还是比较安全的。


不过在网上看到大陆这里封了,那里又封了,现在连上海都封了,有的市区一封就是几十天,关在家里生活非常困难。甚至连医院都封了,有病人不能进医院,延误治疗不幸死亡的。交通也瘫痪,次生灾害很厉害,真叫人害怕舟山也被封闭。


这下我也被关在医院里,不能出院,真沮丧。


又说现在已经变异的新冠病毒,死亡率很低,甚至比流感死亡率还低。但人们是:一遭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许多地方都有防疫过当的问题,甚至酿成悲剧,这是有关病毒的科普知识宣传不到位,或者是误导所致吗?


总算还好,第二天说医院解封了,那个阳性病人不是自己来门诊看病的,有隔离处的防疫人员陪着,他没有在医院到处乱走。医院经过一夜消杀,决定解封。


于是,我又可以出院了,我赶紧收拾东西,想赶紧逃离医院。


可护士还是拎着一袋液体挂到我的床上,我说我今天出院还要输液吗?


护士说要输。不一会儿,护士又拿来两袋液体。


趁着还没输上液,我赶快跑到护士站又问:今天我不是出院吗,还要输液吗?


护士看看我说:你是几床?你先回病房去。


我回到病房,过了一会儿,一个护士来病房把挂在我床上的液体拿走了。


我不知道是她们搞错了,还是医嘱刚下。

我老老实实地坐着,等待着,等到医生叫我去他的办公室办理出院手续。


走进医办室,看到大眼睛的女主任也坐在里面办公,我们互相笑了笑,打了招呼。


我站在我的主治男医生的办公桌前,看着他在电脑上整理我的出院手续,他不时说几句有关出院的嘱咐。时间不短,我大概站了有一刻钟,女主任叫我过去,坐在她身旁的椅子上。


我又坐了一刻钟,男医生才把出院手续的单子交给我。


我的出院带药很简单,就是二味活血的中成药。


现在我什么药也不用吃了,和从前一样。


我想,这次晕厥大概是我晚上追剧,看女作家豆豆写的《遥远的救世主》,王志文主演的电视剧,睡得太晚了。白天又伏案时间太长,缺少活动,导致脑供血不好。

作者简介

张怡静 女 失学后,我干过临时工,当过军垦战士,农场职工,企业护士 ,却偏偏爱好文学,又“薄云疏雨不成泥”,只是一个业余者。好在有许多战友喜欢我的文字,也就欣慰。谢谢!

文章来源:兵团战友  图片来源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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