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十娘｜王梆：强奸的根源：古老的厌女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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强奸的根源：古老的厌女症

Rape” 一词来源于拉丁文Rapere, 也许是因为古希腊男人认为“女人是战利品”，因而又包涵了“暴力征服，杀人越货”之意，后延用为“强迫性性行为”。古罗马对不列颠的征服就是一个“盗城+性侵”的经典例子：Britannia(古罗马时代不列颠名)被塑造成一个衣衫不整的半裸女人，臣服于罗马大帝Hadrian的脚下，并被雕成一樽屈辱的石像“the Rape of Britannia”。这一象征性的画面，随后又被印在钱币上，每一次抱布贸丝，就是每一次二次伤害，Britannia征服中的女性受害者们，就这样一直被伤害到了17世纪。

Luca Giordano - The Rape of the Sabine Women

当古罗马建起来之后，为了展示其文明程度，统治者才终将“强奸是袭击罪”写入了律法。但“女人是战利品”这种意识形态，却并未因立法而得以消除，在人类历史上那些大型强奸罪案里，都可以看到它的狰影。

                     Iris Chang’s book, The Rape of Nanking

The 2 Million: The Rape of German Girls & Women

WHY IS THE MASS SEXUALIZED VIOLENCE OF BANGLADESH’S LIBERATION WAR BEING IGNORED?

1937年的南京大屠杀，日军强奸了20000-80000的中国妇女；苏联红军在攻占德国时强奸了近200万的德国妇女。弗吉尼亚大学的历史教授William Hitchcock说，很多德国妇女甚至遭到了六，七十次轮奸(《 Liberation: The Bitter Road to Freedom, Europe》)。与此同时，在波兰的Danzig镇，一位15岁的女孩被“伟大的苏维埃盟军”强奸了15次（Kevin Alfred Strom《App’s Ravishing the Women of Conquered Europe》。二战的教训，显然并没有被人类完全吸取，1971年的孟加拉解放战争，巴基斯坦士兵在九个月内强奸了20至40万妇女，法庭竟然裁决：“那些为‘自由’而战的孟加拉人都是印度教徒，所以他们的女人理应被当成战利品。”不单只女人，许多孟加拉男性在“是否割过包皮”的关卡检查中，也遭到了强奸（《1971 Rapes: Bangladesh Cannot Hide History》）；1994年，卢旺达大屠杀，25至50万妇女被胡图民兵组织，包括总统警卫军在内的卢旺达武装部位以及普通流氓强奸（UN Commission on Human Right)。

美国昆虫学家Randy Thornhill 和他的同伴Craig Palmer写了一本名曰《A Natural History of Rape : Biological Bases of Sexual Coercion（自然史中的强奸：生物学基础上的性强迫 ）》的书，企图将男性发起的强奸行为，归咎于男性强盛的繁殖欲望：雄性动物会最大限度地扩张繁殖成功率，在没有其他温和途径的情况下，只好想到了强奸——这一论断和达尔文的进化论一样，或多或少地彰显着男性中心论的色彩。随便举个反例，上文例举的大型强奸案里，就没有哪一个是以“繁殖后代”为目的，尤其在卢旺达大屠杀中，近千名染上艾滋病的妇女，还被制造成了“活体生物武器”，其功能只有一个，杀人。

Zeus Grants Stupid Wishes: A No-Bullshit Guide to World Mythologyby Cory O'Brien

英国性学家Havelock Ellis则认为强奸基于男性天生的征服和掠夺欲，这一结论虽然没有上文那位昆虫学家的那么男性中心化，却也不失偏颇。在此，我更赞同英国古典学家，剑桥大学古典学系教授，女权主义者Mary Beard的看法：强奸是文化，政治和施加在女性身上的不同权力的产物。在与此相关的著作中，Mary Beard从古希腊神话入手，从天父宙斯对女神们的强奸，到被荡妇羞辱，无处伸张，得不到任何保护，反而被妖魔化的众女神的经历，以及长久以来她们被当作符号的历史，从而揭示了强奸文化的一个重要根源——古老的厌女症。

《人类简史》的作者，以色列历史学家Yuval Noah Harari也指出，在诸多社会形态里，因女人被视为男人的私有财产，很多时候，强奸法仅仅是一项针对男性财产的保护法。强奸犯可以通过购买方式，将受害人“易”为所有。比如在《圣经》中，如果某男强行和某处女发生了关系，此男只需支付50舍客勒（以色列的货币单位）给该女子的父亲，便可获得该女子的所有权（《申命记》22：28-9），古老的希伯来书对此也从无异议。

“强奸没有主人的女性，根本谈不上犯罪。就像在闹市中捡到了一枚遗失的硬币，根本不能叫偷窃一样。而女性之所以处于如此劣等的地位，并无任何生物学理由，完全是男性凭空想象的，又一个等级制度的结果。

“……比如在公元前五世纪的雅典，有子宫的人不具备独立的法人资格，也不允许参与流行的公共集会或成为法官……所以古雅典所有的政要，大哲学家，演说家，艺术家或者商人，全都没有子宫。难道拥有子宫会对这些职业造成生物性的负面影响么？（《人类简史》）。”

通过对甲骨文的阐释，Yuval Noah Harari同时也例举了我国的例子：公元前1200年，待产妇女用占卜来算新生儿的性别，卦字上的“女孩”后面总是紧贴着“不幸”两字。而3000多年后，古老的厌女症仍阴魂不散，一胎制“迫使”无数“望子心切”的父母，打掉了腹中的女婴，或遗弃了新生的女儿，直接造成了当今中国新生儿性别比例严重失调。

“强奸是文化，政治和施加在女性身上的不同权力的产物”，可见，这套理论同样也适用于我国强奸文化的研究，更适用于当代厌女症的研究。只需观察一下周围，在我们所消费的日常里，影像，书籍，论坛甚至日用品广告，有多少不计其数的，针对女性的思想暴力和荡妇羞辱？

每日女权网（Everyday Feminism)总结了24个典型例子，以说明什么是“强奸文化”。

例如：

* 法官判强奸14岁少女的50岁强奸犯监禁30天，只因该女孩“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大 ”，少女随后自杀身亡（CNN 2013.11.30）。

* 当妈的谴责满大街女孩穿着暴露，将自己的儿子引上歧途，却拒绝教育儿子们对性行为负责。

*汽车广告商把“女人被绑架在尾箱”的照片贴在车后，仅为销售量。

*不少男性认为女性天生喜欢被强奸。

*媒体用“性交”替代“强奸”，仿佛它们同质。

*受害者举报后，相关部门根本不予重视。

*普遍的性骚扰，举报后却被视为“大题小做”。

*社交网站上的荡妇羞辱和受害者非难。

*总是以为性侵的冤假错案率居高不下，其实它们的平均比率很低，只占2-8%（NSVRC)。

*女性活在一个夜晚出门不安全的社会。

强奸文化，本不该成为“文化”。它不是文化，而是犯罪的土壤，古老的厌女症是它囤积千年的沃肥，倘若不能一夜之内清除它，至少可以孜孜不倦地改良它。

对女性来说，最有效的方式不是穿防弹衣或狂练女子防身术，而是首先正视自身价值，不被“女身三障十恶”，或“被奸污过的身体就不再金贵”之类的愚念缠绕。必要的时候，说出来，像英国古典学家Mary Beard那样——Mary Beard就曾在《伦敦书评》上公开讲述自己被强奸的经历。

Mary in Largo Argentina, Rome, where Julius Caesar's assassination took place.

那是1978年，Mary Beard刚刚大学毕业，接到一项研究，坐上了去罗马的夜车。在米兰站的换车途中，为了练习意大利语，她到车站酒吧小坐。身边坐着一个意大利男人，得知她没有卧铺票，自告奋勇为她换票。不敢拒绝他的“好意”，她温顺地把自己的车票交给了他，结果等到上车才发现，他为她换的是头等舱双卧票。深夜里，他爬上了她的上铺，强奸了她，完事后中途溜下了车。她想把这一切告诉乘务员，还没有开口，乘务员便公式化地为她递上了一杯塑料装咖啡。他的表情告诉她，这种事儿有多常见。

22年后，Mary Beard把“这个常见的事”说了出来。此时的她，早已不是可怜兮兮的大学女生，而是名声斐然的剑桥教授和世界级的学者，她无可厚非地获得了无数拥抱，理解和支持，但也有直男癌网络暴讥她，说她“Undateable (不值得泡)”，有人甚至骂她“老荡妇”。没错，生在男权社会，说出来必然会遭到“荡妇羞辱”——但你恐怕不知道，你的行为和勇气，为那些不能发声，活在死水里的女人们建造了多少浮屠。

（已获得作者王梆及橙雨伞公众号授权转载）

王梆：资深媒体人，曾为橙雨伞性别教育公益网站专栏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