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 | 宇多田光讲述：自由之后的觉醒，语言的力量（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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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多田ヒカル「真夏の通り雨」（Short Version）
■ □ 写在前面 ■
我还依稀记得宇多田ヒカル刚出道时的样子，1998年，一张「FIRST LOVE」在日本本土狂卖了700多万张，很快便通过CRI的日语广播传到了中国，并登上了国内的MTV节目以及多本音乐杂志。
写着「16岁天才少女」，「日本销量No.1」等字眼的海报贴满音像店铺，EMI百代近水楼台取得了磁带发行版权，「FIRST LOVE」、「DISTANCE」、「DEEP RIVER」三张大碟的磁带版随处都可以买到，甚至引进了她与父亲宇多田照实（音乐制作人）和母亲藤圭子（演歌歌手）以U3名义发表的「U STAR」等专辑，十分珍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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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多田ヒカル「FIRST LOVE」
千禧年后，家世出众的她与仓木麻衣同期一跃成为R&B流行女歌手中的佼佼者；此外，华丽女王浜崎步也一跃而起，与她们二人共同构筑起豪华的日语歌曲磁带女歌手专区。
2003年，宇多田ヒカル发表结婚声明后暂停创作，后于2006年发表第四张专辑「ULTRA BLUE」，2008年发表第五张专辑「HEART STATION」，依然延续着每张专辑发售便取得ORICON排行榜周间首位的成绩。
2013年，身为名人的母亲自杀离世，遗留下数不清的话题和蜚语；2014年宇多田ヒカル与一位普通的外国人再婚，2015年产子，直至去年的第六张专辑「Fantôme」以前，她几乎没有再发表什么作品。她似乎被母亲去世后流言四起的状况所困扰，又埋首于经营新的家庭，隐匿于世。对于这位国民级别的偶像而言，这张专辑「Fantôme」到底意味着什么，又经历了什么，这篇访谈便会带给大家答案。
文=PMC编辑部 写真=三部正博
造型=小川恭平 化妆=稻垣亮弐
翻译=尚笑 编校 · 引言=葵
■ □ 正 文 ■
经过六年几乎是半隐退状态的普通人生活，宇多田ヒカル于2016年4月限定发表两首单曲「花束を君に」和「真夏の通り雨」。她驾驭着音乐语言的力量，携新专辑「Fantôme」再次回到世人的目光之中。
新作的名称与曲名在发卖前夕公布，光是象征着「気配」与「幻」的法语词「Fantôme」以及纯日语歌词，就已经令很多人颇为吃惊了吧。
实际上，宇多田ヒカル自2013年为去世的母亲创作出第一支曲子开始，就反复强调「以日语为原点进行创作」，她运用美不胜收的日语将新作提升至如同诗般的境地，使之随着音乐声场渗透出别样的气质。这张碟片，她凭借一己之力超越自我，将「音楽の言葉」之魅力全部凝聚。
——终于欣赏到新作「Fantôme」了，实在是十分出色的作品。怎么形容呢，感觉已经超越了之前的所有想象。
宇多田：十分感谢您这样说。关于超越，自己也有这样的感觉，客服了很多事情（笑）。
——本来是抱着一颗平常心去听的，因为「花束を君に」和「真夏の通り雨」从4月就开始听了，于是渐渐形成了某种第一印象，觉得基本上都应该是这样的作品。可没想到第一首「道」刚放出来…
宇多田：「诶，居然是舞曲！？」这种感觉吧（笑）。
『水の山行ってきた 南アルプス』篇 SUNTORY CM
主题曲 / 宇多田ヒカル「道」
——没错没错。但虽说是舞曲风，可注意看歌词的话仍然是熟悉的感觉，还是沿着自己的轨迹前行，或者说是真情流露吧，这就放心了。
宇多田：说起来，这次创作全部完成后才注意到，目前为止真情流露的分量虽说没有太多改变，但总归有没办法拿出来讲，需要掩藏起来的事情。简单来说是关于母亲以及我们母女关系之类的事情。无论如何她也算是公众人物，很多不能对外张扬的事情是需要将其掩盖起来的。既然不能明讲，即便是无意识的，也会把作品有所伪装，成为恋爱歌曲之类的。不仅仅是做音乐，这些从小时候开始就是不能明讲的。后来，随着母亲的去世，新闻再起，才觉得再继续掩藏真相只是徒劳，反而会助长那些流言蜚语。这样做，也是想保全母亲的名誉吧。我从自身做起，将「事实真相」尽可能坦诚地传递出来，填词的时候也变得非常自由了。其实我还是有些畏惧的，生怕人生中最想要隐瞒的事情不由分说都被别人知道了，也怕在「全部暴露出来了可如何是好」的心境下能否写出歌词。极端地说，一开始我甚至觉得根本什么也写不出来，可一旦开始动笔就写出了相较从前完全不同的东西。
——是从哪首歌开始创作的呢？
宇多田：第一首是「真夏の通り雨」。在母亲去世等等诸多事情被大家议论纷纷的时候，就不得不在写的时候尽力克服和逾越这些困扰。但既然是写歌词，价值观也好什么也好，想要用语言的力量去表达就不能弄得过于狭隘，不能变成太个人化的东西。
——真的是可以从各种角度去解释的歌词。
宇多田：是的。某种意义上来说，在我心里是与一个回忆起过往痛苦不堪的感情经历的中年女性形象共鸣的。回想起自己以悲剧告终的旧日恋情，怀抱着无法拯救另一半并弃之而去的罪恶感，即便有了孩子依然无法释怀，时常惦念「那个人不知道现在过得怎么样」。我也说不好这种感觉是怎么来的，当它们与私人经验相重合，被丰满并衔接，歌词就诞生了。这是在不再需要遮遮掩掩的时期所创作的第一个作品，于我而言跨越了很大一到壁垒…终究还是因为母亲的存在。
——因得到「自由」从而创造出这样的语言，非常令人印象深刻。是那种可以将迄今为止不能写出来的东西转化成语言，然后一下子全部释放出来的感觉吗。
宇多田：也许是更深层的心理活动也说不定，在完全解放自己的同时也要约束自己，但只约束一点点，就是类似那样的心境。若然完全没有约束，便会不知道底线在哪，从而进入毫无限制的发散状态，创作起来反而会更加困难。所谓的自由，没有任何量化标准的话就会很难驾驭。
我直到母亲去世为止，都无法从「自己是某人的孩子」这一观念中摆脱出来，到底是如何进一步超越自己的呢？现在的自己突然变得孑然一身，也当了母亲，当我遇到不明白的事情，不知所措时，却已经没有母亲可以去询问了，真是很羡慕那些母亲还健在的朋友。每天都需要去决定很多事情才行，我便开始上网学习和读书，依靠思考和感觉一步步做出决定，也不禁觉得如此被人依赖还是第一次，说什么也得打起精神来。而这张作品，也许就是凭借这种不断超越自我的信念才得以完成的。所谓成长，所谓独立，就是这么回事吧。
藤圭子（左）与宇多田ヒカル（右）
——与父母的关系这种事，对谁来说都是一样的。很多东西是无法逃避的吧。
宇多田：我们身处在时间的长河中，处在历史的洪流中，才终于得以变得自由。明晰原来每个人的父母都经历了太多太多。一些人对学习历史是否有用持以怀疑态度，但英语中不是也有「掌握了历史，就掌握了力量」这样的格言么。我们并非独自活在这世界上，当反思自己为何物时，答案往往来源于自我与周遭的关系——这是很重要的事情。正确认识自我与周围的关系，就好像俯瞰一条河从源头顺流而下的过程。
——原来如此与。所以不光是超越自我的问题，而是超越了很多事情才终于完成了这张作品。
宇多田：是的，也包括超越了一点儿自我吧。到目前为止，「自己并没有被大家理解」这个想法还是存在的。作品上毫无疑问是获得了认可的，但这些被我精挑细选终于可以公之于众的东西，能否被世人真正理解就（不得而知）。我付出莫大的勇气，既不隐瞒，也不逞强，才写出「花束を君に」，等到的反馈却十分正面，顺理成章便获得理解和接纳，我反而产生「诶，大家真的会理解我！！诶？！」这样的感觉（笑）。
——那真是好极了（笑）。当然，也因为「花束を君に」真的是首很不错的作品。
宇多田：被您这么说真是太高兴了。就这么纯粹的，只凭借歌曲和歌词就能将自己展示出来，自己也很惊讶。太治愈了简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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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多田ヒカル「花束を君に」360度メイキング
——是啊，（将自己想表达的事情）转化成语言，就是某种治愈。
宇多田：我在写完「花束を君に」这首作品以后基本上已经淡定多了，但偶尔还是会突然失落，便想老这样可不行，有一段时间甚至去参加了自杀者遗族会。我在那儿听别人说「给故去的人写信有助于平复自己的心境，会有与故人交流的感觉，可以帮助自己放下心里包袱」，方才察觉，那不就是一鼓作气写出「花束を君に」的我么。如今回过头来看看，还真是了不得。这个做法并非对着天空大声喊出来便了事，而是要写在（比如）信里，是通过反复斟酌将语言落实在纸上的过程，所给予的责任感也是完全不同的。如果只是想说话那怎么说都行，可一旦将语言写下来便不能收回了，一言一句，都必须要带着责任心去写才可以。
——就好像谷川俊太郎（日本诗人）留下了「悼む詩」这部诗集（正津勉 编）。音乐中也有安息曲这种东西。对于你来讲，这次的作品也有这样的意义吧。
宇多田：正是以这个为出发点的。当自己某种程度上放轻松之后，觉得差不多应该「到此为止」了，那一瞬间心境马上就平复了。当我不再对母亲的事耿耿于怀，就可以自由的去创作那些与其无关的，内容上更丰富的作品了。但是，不先把这个主题写出来，便无法进行别的创作。我在最开始创作了三四首关于母亲的作品，那之后便写出男女恋爱为主题的作品，比如「俺の彼女」这首歌，歌词基本上是不断涌出来的。
...未完待续 つづく
原文发表于2016年10月30日发行的『ぴあMOOK ぴあMUSIC COMPLEX Vol.6』，翻译版权归MegaROMANTIC所有，严禁转载
翻译 尚笑 / 日本和光大学文学系毕业，作家，日语翻译，纪录片制片人
编校 葵花 / 中医学硕士，医学编辑，日本文化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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