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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土生土长的福建人,为啥对闽语只通了九窍?

赵悦 语言资源快讯 2020-01-18

一个土生土长的福建人,

为啥对闽语只通了九窍?



身为《语言资源快讯》编辑部最不会说方言的小编,每到编辑推送的日子,都不免“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今天就来给大家揭秘小编的“家族无方言秘史”!顺便一同来探讨探讨“推普机”下的语言身份认同问题,以及下一代学习方言的必要性。



山东人+安徽人=福建人?

小编的爸爸和妈妈的祖籍分别在山东曹县和安徽泗县,所说的方言都归属于中原官话这一大类,又分别划属于兖荷片和信蚌片。但由于父辈工作调动,举家迁往福建,家族迁移的过程同时伴随着普通话的推广(1956年2月6日,国务院发出关于推广普通话的指示),加之普通话是以北京语音为标准音,以北方话为基础方言,以典范的现代白话文著作为语法规范制定义的。所以两个家族的成员们,无论长辈还是小辈都认为自己说的是普通话,在学习和工作中也使用的是普通话。

小编在进行家族方言使用调查时发现,随着城市化水平的提高,语言认同中的自我认同往往受社会认同的影响较大,地域认同对自我认同影响的力度逐渐减弱,有时为了遵循语言经济的原则,甚至家族成员内部交流也使用的是普通话。此外,长辈来到福建后很少再使用方言词汇,尤其是实词。

家族内部交谈时,一般只使用方言的语调,少量具有地方特色的句子和语气词。所以,当小辈们想要模仿学习方言,增强家族语言情感交流和地域认同时,由于社会环境和学校教育的影响,只能习得语调,很少能习得一口正宗流利的方言。在这种语言氛围下,小辈们也会对方言的认知产生偏差,认为方言只是由极个别具有地方色彩的语气词和音调组成。

在进行家族方言调查时,还发现了一个现象,就是老一辈习惯性地把“方言”称作“土话”,小辈们在学习方言的过程中,常常因为“土”带有贬义的语体色彩而不愿意学习,长辈们在介绍“土话”时也是以一种自嘲的态度,土话(正宗的方言)在他们的印象中似乎也只停留在与他们父辈的交流之中。



家族成员的语言学习历史

笔者从曹志耘主编的《汉语方言地图集》中选取了30个基本词汇作为本次家族方言调查的词汇基础,所选词汇如下:太阳、月亮、雷、雨、冰雹、今天、明天、去年、水稻、玉米、地瓜、马铃薯、花生、萝卜、辣椒、茄子、番茄、蛇、锤子、屁股、爷爷、奶奶、外公、外婆、爸爸、妈妈、衣服、舅妈、妻子、丈夫。

在方言词汇调查中,对奶奶、外婆、大姨、小姨、妈妈五位受访者进行系统调查,即五人均认真配合念完了30个基本词汇;爸爸和叔叔由于均生长在福建,长期生活过程中对于他们方言的掌握情况也有一定的了解,加上采访时间较为紧促,采用了抽样调查的方法,选取30词中的10个词汇进行调查。

以下是基本词汇调查结果表:


备注:“正确说出词汇数”正确性的衡量标准参照曹志耘主编的《汉语方言地图集》(北京:商务印书馆,2008年,第1-68页 )

我的妈妈在老家成长的时间最长,到高中才搬来福建,因此安徽口音会比大姨、小姨重一些,掌握的方言基本词汇也更扎实,但在工作中仍会选择使用普通话,在和笔者交流的过程中也只使用普通话;我的小姨从小就生长在福建,所以只会模仿方言音调,基本词汇几乎不掌握,日常交流时还会有南方口音;我的大姨在老家生活到六年级,基本词汇掌握扎实,但口音相对我的母亲不怎么明显,平时和表弟交流只是用普通话。

我的父亲和叔叔出生和成长地都在福建,因此完全不会山东方言,口音也是南方人的口音,我父亲甚至内心十分排斥北方口音,从没有听见过他用山东的音调说过话,在此次的电话录音中,问了他“玉米”的念法,他说玉米就是玉米,哪有什么别的念法。当我质疑他,以前经常听见他说“苞米”,他连忙回答“包着的米就是苞米,苞米就是玉米”。可见他对方言完全不了解,还喜欢主观臆断词义的产生。我叔叔对“玉米”的印象是在家里说“苞米”,但在学校说的是玉米。小时候的我就自然而然地以为“苞米”就是“玉米”的老家话,在采访了奶奶后才发现正宗的老家话是把“玉米”叫“大秫秫”。

由此可以看出,移居第二代对于方言词汇的认识存在偏差,进而对方言的地道性产生了误解。我的外婆和奶奶方言掌握情况最明朗,在访谈过程中几乎是不假思索、脱口而出,但他们几乎是20岁之后才来的福建,因此,即使掌握了普通话词汇的用法,说话时北方口音还是相当明显。我奶奶外婆在和子女交谈的时候却几乎避免方言词汇的使用,说的都是蓝青官话。


“I am what I say.”

结合“方言生活环境的干扰是基本原因。主要是:母语 (方言)的直接影响和社会生活环境中方言的影响。错过了语言学习的最佳年龄段 (2 岁 ———14 岁)。 超过上述年龄段, 至 25 岁之前仍有可能学一口标准普通话 ;25 岁以后 (尤其是南方方言区),如果没有语言天赋或特殊的条件, 要想学到一口标准的普通话, 就相当困难了 (甚至是不可能的)。”(王群生:《略论“带地方色彩的普通话”》)可以得出相应结论:儿童习得语言有特定的年龄段,如果超过了这个年龄段,并且没有相对应的语言环境和社会环境,很难重新掌握。

福建由于自然和人文环境的特殊性,形成了十分复杂的方言区块,有闽东方言、闽南方言、闽北方言、闽中方言、莆仙方言、客家方言等等。因此,福建一直是全国推广普通话的重点区域。

在全国推广普通话的语言背景下,无论是在家庭、学校还是社会中,方言始终处于弱势地位,而普通话则处于强势地位,即使方言成为了亲属之间交流的主要语言,成为了确定语言(方言)认同的主要手段。但是自我认同往往受社会认同的影响较大,地域认同对自我认同影响的力度也伴随着“推广普通话”政策的落实以及福建作为沿海城市、城市化水平的不断提高而逐渐被削弱。

在对我叔叔、爸爸、小姨三个人(都在福建出生和成长)进行方言习得调查时发现,他们即使在福建长大但几乎都不会说闽方言,小编研究后进一步得出结论:一是由于闽方言学习难度大,没有从小系统地学习,导致学习起来较为吃力;二是因为“推普”工作的进行,学校、家庭和社会都在学说普通话,没有学习闽方言的语言环境,加之闽方言的言语社区只集中在本地的家庭中,言语社会数量上和范围上都比较狭隘;三是我们家族由于本身有北方话的语音底子在,刚好符合了普通话定义中“以北方话为基础方言”的标准。所以“推普”对于我们家族来说压力较小,加之良好的社会语言氛围,普通话就自然而然地成为了第二代移居者的共同语了;四是普通话作为全民共同语,语言优势显著,便于交流。在录音1中,我奶奶在向我解释“老百姓”是什么意思的时候,说了一句“是啊,‘老百姓’是普通话谁都懂。”说明了普通话作为全名共同语的强势地位;五是发达的交通让出行变得更加便捷,根据奶奶的描述在20世纪的时候,从三明到莱州,再从莱州到上海只要三个小时,与老家人的交往也很方便,所以没必要为了刻意融入三明的圈子而去学习闽方言。

地域认同往往和社会认同交织在一起,在我的两个家族中,所有人都认为老家是贫穷、落后、愚昧的象征,(在录音1中奶奶说“老家很穷,一般只待一个月”可以看出老家的经济状况)他们都是好不容易才走出来的,而方言作为老家的一个重要的符号,从受访者主观层面上看成为了社会身份低下的标签。而在普通话推广的社会压力潜移默化的作用下,许多人都在用对乡音的排斥,承认了萨丕尔——沃尔夫“语言相对论”的假说,认为语言决定思维,强调了语言对于人的形塑作用。

如鲁宾·莱可夫(Robin Lakoff 1975)所说:“说什么话就是什么人”(I am what I say)。

在家庭语言教育中,和笔者平辈的兄弟姐妹们说的几乎是普通话,对方言更是不了解。当笔者把自己的语言学专业描述给亲戚们听时,大家都对我研究方言的行为感到疑惑,认为完全没有必要。作为移居的第三代,我们的语言身份认同是尴尬的,生长在福建家里人却没人说福建话,祖籍在北方却又不会说北方话。有一种解释,我们的语言身份是社会给予的,我们是“推普”后普通话学习最完美的一代,但同时对于家乡语言的疏离态度也让我们同方言文化渐行渐远了。

下一代学习方言的必要性

小编根据148份调查问卷,得出了以下结论:

(一)大多数会说方言的大学生都受到了家庭环境的影响,父辈在家里坚持说方言,因此下一代潜移默化地受到了方言的熏陶。其中70.27%的人在家里说的是方言,如果家里没有说方言的环境,孩子对方言的掌握情况自然不好。并且周围的同学、老师有27.03%说的全是普通话,60.81%说的大部分是普通话,少量方言和乡音,可见“推广普通话”的力量之大,范围之广。

在“说普通话,做文明人”的语言氛围影响下,方言环境处于弱势。加上方言的素材逐渐变少,如上一期推送中的闽南方言歌曲《天黑黑》很少九零后、零零后有接触过,闽南歌的元素也逐渐老龄化。可以推测,方言环境及素材的缺失是无方言人群增多的一个主要原因。

(二)从“你喜欢学习其他地区的方言吗?如果喜欢一般学习哪个地区的?”这个问题中,发现对粤语感兴趣的人占到了58.78%。可见粤语作为强势方言,不仅在当地影响力巨大,对其他地区的人群辐射力也较强,同样紧追其后的东北话占到了36.49%,春晚小品等社会影响及其自身富有的语言魅力也不容小觑。

有97.3%的被调查者认为有熟练掌握方言的必要,首先方言体现了情感的认同,俗话说得好:“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说的就是这个理。其次,根据朱晓农教授的《自发新生的内爆音——来自赣语、闽语、哈尼语、吴语的第一手材料》可以推测出懂方言的人学习外语可能更有优势,一些外语中含有的内爆音,普通话里并没有。

(三)当然随着父辈的语言逐渐普通话化,作为子女想学习方言便失去了最好的土壤,但这并不影响我们后天的学习。举个栗子,我们大学生到外地读书,入乡随俗学习方言正是我们主动掌握方言学习的最好途径之一,当你一脸懵逼地望着南方同学电话自动加密而羡慕不已的时候,不妨多了解一门方言,利用当地的语言环境进行学习。



参考文献:

徐大明 主编:《社会语言学实验教程》,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0年,第176页

曹志耘 主编:《汉语方言地图集》,北京:商务印书馆,2008年。第1-68页

 王群生:《略论“带地方色彩的普通话”》,载于《荆州师范学院学报》第六期,2001年,第35页

殷晓云:《福建推广普通话工作60年回顾与展望》,载于《福建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第四期,2017年,第137-139页

朱晓农:《自发新生的内爆音——来自赣语、闽语、哈尼语、吴语的第一手材料》,载于《方言》,2009年



编辑:赵悦

审核:吴碧珊

责任编辑:老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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