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术探论 | 瞿建慧：湖南小章苗语汉借词古全浊声母字今读阴调现象（转发）

本文转自“今日语言学”公众号

湖南省湘西土家族苗族自治州泸溪县小章乡约有6000余人使用苗语，属于湘西苗语六个土语中的第四土语。小章乡苗汉杂居，苗族与汉族的交往由来已久，小章苗语在不同的历史时期借入了不少的汉语借词。小章苗语的汉语借词根据声调大致分为老借词和和新借词两类。我们把小章苗语老借词声调调类前加“老”，称为老阴平、老阳平等，新借词声调调类前加“新”字，称为新阴平、新阳平等。

小章苗语汉语老借词古浊声母平声字一般读老阳平[31]调，新借词一般念新阳平[33]调。

除此之外，小章苗语汉语老借词古全浊声母平声字有42个今读老阴平[53]调，比如：

缝_奉母 fũ⁵³ │ 防_奉母 fã⁵³ │ 邪_邪母 ɕe⁵³│ 蛇_船母 se⁵³/sa⁵³ │ 神_禅母 sẽ⁵³│ 时_禅母 sɿ⁵³│ 荷_匣母 hu⁵³│ 行_匣母 ɕĩ⁵³│环_匣母 hwɛ̃⁵³│魂_匣母 hwẽ⁵³

汉语老借词古次浊声母平声字有三个字今读老阴平[53]调：

熊_云母 ɕũ⁵³│雄_云母 ɕũ⁵³ │爷_以母 ie⁵³

小章苗语汉语新借词古全浊声母平声字仅有一字今读新阴平[45]调：成_禅母 ts^hei⁴⁵。

小章苗语汉语新借词古次浊声母平声字有两个字今读新阴平[45]调：炎_云母 iɛ̃⁴⁵│螺_来母 lo⁴⁵。

由此可见，小章苗语汉语借词浊声母平声字今读阴平的现象主要出现在古全浊声母借词上，特别是老借词。

古浊声母字今读阴调的现象在贵州养蒿苗语、甲定苗话汉语借词里也存在。陈其光先生（1989）认为养蒿苗语今读清擦音h的念阴调的匣母这些字本来也应是阳调类词，但为了适应养蒿苗语声调和声母的语音组合规律，变为了阴调类词，是借入养蒿话以后产生的调变。王艳红、毕谦琦（2013）认为这是特殊声母引起的现象。可能养蒿苗语在借入这些词的时候，是按某浊声母借入的，但是这种浊声母对声调的影响与其他浊声母的对声调的影响并不一样，才使声调不是变为阳调类，而是阴调类。

我们发现，小章苗语汉语借词古全浊声母平声字今读阴平的情况集中在匣母、邪母、船母、奉母、禅母今读清擦音的字上，与养蒿苗语、甲定苗话情况类似。在小章苗语汉语借词里，古全浊声母今读塞音、塞擦音的平声字一般还保留浊音，但浊擦音基本上已经清化。小章苗语古全浊声母平声字今读阴平的一般出现在清擦音字，应该是浊擦音清化的缘故。古次浊声母平声字大部分读阳平，只有今读清擦音的“熊、雄”读阴平，“爷”是个例外字。

小章汉语方言今读塞音塞擦音的古全浊声母平声字也保留浊音，今读擦音的古全浊声母平声字已经清化。我们认为小章苗语在借入这些古浊声母平声字的时候当地汉语方言已经发生了浊音清化的语言现象。古浊声母平声字的浊擦音清化，清化后的擦音与古清声母字合流读同阴平，保留浊音的其他平声字读作阳平。

小章苗语汉语老借词古浊声母仄声字也存在今读阴调的现象，而且我们发现这么一个规律，小章苗语汉语老借词古全浊声母仄声字与古清声母字声调合流，而古次浊声母字往往独立成调，除了部分与古清声母上声字合流的古次浊声母上声字。当地汉语方言次浊平声、次浊去声都不与清声母字声调合流，只有次浊声母上声字与清声母字声调合流，而小章苗语汉借词次浊平声、次浊去声、次浊上声因为受到次浊声母浊音特性的影响本来不与清声母字声调合流，但一部分次浊上声字因受到地汉语方言影响与清声母字声调合流读阴上。小章苗语借入汉语次浊声母上声字时既受到次浊声母浊音特性的影响，也受到当地汉语方言与清声母字声调合流的影响，造成了次浊上声字部分读阴上、部分读阳上的现象。

古全浊声母上声字一般不与古清声母上声字合流，是受了“浊上归去”规律的影响，但它与古清声母去声字合流读阴去，而不是阳去。小章苗语在借入汉语方言时古全浊声母仄声字已经发生了浊音清化，古全浊声母清化后和古清声母字读音相同，借入时匹配了阴调类。

杨再彪（2004）收录了湘西苗语的花垣吉卫、吉首阳孟、保靖中心、泸溪小章、吉首丹青、龙山蹬上六个代表点的词汇材料。这六个苗语代表点也存在汉语老借词古浊声母字今读阴调的现象。

在湘西汉语方言里，花垣和龙山方言的古全浊声母字无论平仄都已经清化，泸溪、吉首、保靖和古丈方言里古全浊声母仄声字已经清化，平声字一般还保留浊音，但浊擦音已经清化。我们认为湘西苗语借入这些古浊声母字的时候湘西汉语方言已经发生了古全浊声母仄声字浊音清化，部分平声字清化的语言现象，所以清化的古全浊声母字声调读同古清声母字，而保留浊音的部分古全浊声母平声字读作阳平。花垣和龙山方言的古全浊声母字如今已经全部清化，但花垣吉卫和龙山蹬上苗语的汉语老借词今读塞音和塞擦音的古全浊声母平声字基本上还保留浊音，所以读的是阳平调。

综上所述，小章苗语汉语老借词的声调有如下几个特点：

1）小章苗语汉借词古浊声母字今读阴调的现象主要集中在老借词的古全浊声母字上。

2）小章苗语老借词的声调是在当地汉语方言发生浊音清化、浊上归去、入声舒化之后借入的。

3）总体来看小章苗语老借词的声调阴阳调类和苗语基本上是对应的，但具体到字并不是按照调类对应规律分别归入阴调和阳调的。

不管是苗语还是汉语，声母的清浊造成了阴阳调类的分化，四声变成了八调。一般来说，古清声母字读阴调，古浊声母字读阳调。小章苗语的汉语借词古全浊声母字大多今读阴调说明小章苗语借入汉语的时候当地汉语方言已经发生了浊音清化，清化后的古全浊声母字和古清声母字合流均读了阴调，而古次浊声母读阳调。部分古全浊声母平声字保留浊音读了阳调，与古次浊声母平声字声调合流。而当地汉语方言古全浊声母平声字无论清化与否均读阳平。由此可见，小章苗语借入这些汉语借词声调不是按照声调的对应规律，而是按照声母的清浊分别归入阴调和阳调的。

4） 小章苗语老借词古次浊声母字独立成调。

辛世彪（2004）提出“全浊次浊分调”，指的是属于中古同声调内的全浊字与次浊字整齐地分开，读为不同的调类。王莉宁（2012）提出“全次浊分调”，即古全浊声母字与次浊声母字声调相分的现象。曹志耘、王莉宁（2014）认为“自变型”全次浊分调的音变机制是古全浊声母字从原调类中分化出来另成一调，即“全浊成调”。

曹志耘、王莉宁（2014）认为永州岚角山清去和全浊去读去声[213]，次浊去归平声[33]，似可认为是一种“次浊成调”现象，较为特殊。小章苗语汉语借词的古全浊声母字今读阴调，古次浊声母字今读阳调，也是一种“全次浊分调”。这种“全次浊分调”的音变机制不是古全浊声母字从原调类中分化出来另成一调，而是因为古全浊声母字清化后声调与古清声母字合流，造成古次浊声母独立成调，形成“清全浊-次浊”两分型，也是“次浊成调”。这种“次浊成调”是苗语受当地汉语方言的影响下形成的现象，属于“他变型”。

据陈晖（2006），湖南汉语方言也存在“清-全浊-次浊”三分型的“全次浊分调”。湖南汉语方言“清-全浊-次浊”三分型的“全次浊分调”是在“清-浊”二分型的基础上，古次浊声母字从阳调类中单独分化造成的，是另外一种“次浊成调”。

目前看来，次浊成调的途径有两种，一是由于古全浊声母字清化后声调与古清声母字合流，古次浊声母字另成一调，形成“清全浊-次浊”两分型；二是在“清-浊”二分型的基础上，古次浊声母字从阳调类中单独分化出来另成一调，形成“清-全浊-次浊”三分型。

曹志耘  王莉宁 2014 《汉语方言平去声的全次浊分调现象》，《中国语文》第6期。

陈晖  2006 《湘方言语音研究》，湖南师范大学出版社。

陈其光  1989 《苗瑶语族语言的几种调变》，《民族语文》第5期。

王莉宁  2012 《汉语方言上声的全次浊分调现象》，《语言科学》第1期。

王艳红  毕谦琦  2013 《养蒿苗语汉借词的声调》，《广西民族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第6期。

辛世彪  2004 《东南方言声调比较研究》，上海教育出版社。

杨再彪  2004 《苗语东部方言土语比较》，民族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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