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双版纳插队生活纪实】

（十）猎人岩帅占

作者：李颂源

    曼龙叫寨子里当年有一位最优秀的猎手，大名岩帅占。他一米八以上的高个子，脸上长着一个高高的大鼻子，我给他起了个高鼻子的绰号。他对我起的这个绰号也不生气，反倒是常拉我去他家喝酒。

    我第一次去他家竹楼时，见他家的竹楼房间里的墙上挂着一把锃亮的双筒猎枪。我问他能否把猎枪拿下来让我看看，他大方地取下猎枪，退出枪管里的粗大的铜壳子弹，把枪递给我。任我随意把玩。我看见枪的后把上刻印着许多俄文字母，：“你这支枪是洋枪，你是怎么弄到手的？”我问他。他咪着眼睛笑着说：“是勐腊供销社里买来的。”我不信，当年猎枪都是都是紧俏货，托人关系好不容易买到手的也都是土枪俗称铜炮枪。岩帅占看我不信他的样子，又说：“我常去供销社出售兽皮，认识了勐腊供销社的主任，有次主任托我弄点兽肉干巴来下酒，我只能照办。次数多了，主任问我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我就开口说想买支好猎枪，过了好久他终于从后门买到了这支苏联进口的洋猎枪。”

    自岩帅占有了这支洋猎枪后如虎添翼，枪枪不落空，常有大型动物猎获。山里他一人无法搬回寨子，就叫寨子里的壮劳力进山搬取，犹如阿里巴巴有了芝麻开门的魔咒而打开了藏有宝藏的洞门。岩帅占对我说，仅孟加拉虎他就先后猎获三头。

    当年勐腊坝区北部尚有至少数百平方公里保存完好的热带雨林。南腊河从勐伴坝和勐腊坝中间穿过，把2个坝子连在了一起，在这2个坝子的结合部都是人类从没有破坏过的原始大森林。森林里活动着几百种热带野生动物，较著名的有野象，野牛，孟加拉虎，金钱豹，龟纹豹（豹身上的花纹象一块块的乌龟壳），红春豹（大如山羊，毛皮红色，又称金猫），豹猫，黑熊，蟒蛇，绿孔雀，野猪，马鹿，麂子，白鹇----。、

    岩帅占爱喝酒，傣族男人都喜喝酒。年轻是我的酒量也不少，他常拉我去他家喝酒，真的成了酒逢知己千杯少的朋友。

    有一天我俩又喝得酒酣耳热之际，他问我是否愿意陪他去打猎。我当然愿意去了。2人扎紧裤腿，他挎上猎枪说走就走，边走边聊。他问我：“你怕不怕老虎？”我说怕的。他拍了拍猎枪认真地说：“有我在，你根本不用害怕。”他告诉我老虎的习性，西双版纳森林中野猪最多了，老虎跟在野猪群的后面伺机捕食弱小和因贪吃而掉队的野猪。  如果有一天你站在森林里碰见前面有虎，千万千万站着不要动，身边如果有烟，就立即拿出来抽一根，和老虎对峙几分钟，老虎就会溜走。如你害怕而逃跑，必定会刺激老虎的野性，在森林里你是跑不过老虎的，一旦老虎追了上来，你就危险了。

    边走边聊俩人很快就进入了坝北莽莽的原始森林。一进林子天色就突然地幽暗了下来，脚底下都是层层的厚厚的腐叶。岩帅占放慢了脚步并回头让我放轻脚步。他不时地蹲下身子仔细寻觅野兽行走的踪迹。慢慢得我的眼睛也逐渐适应了林中幽暗的光线。林子里根本没有路，密密的树枝和缠绕在树身上垂下来的粗细藤条象一张张网似地拦在我们的面前。岩帅寒手握双筒猎枪，悄无声息地向前移动，并慢慢地举起猎枪向前瞄准。

    我也一动不动地盯着什么也看不见的前方。一会儿他转身对我轻声说刚才前面有一只正在啃食野草的马鹿，但他慢了一步扣动扳机，马鹿突然一闪就不见了踪影。他又开始悄无声息地慢慢向前移动，我却再也不愿意跟在他后面，恐怕发出声响而惊走猎物。

    我向四周东张西望，看见右边的手指粗的树藤上挂着一个一个的红色的果子，我摘下了一个，沉甸甸的一个果子约有半斤重。果子上圆下尖。形状类似尖底的番茄。岩帅占见我没有跟上来，返身回来找我。我把手里的果子拿给他看，问他这是什么东西，岩帅占回答我说这是牛心果，这种果子可以吃的。他也顺手摘了几个牛心果。我扒开牛心果，里面是白色的果实，果实表面分布着细细的紫色的茎，我尝了一下，口味清甜有极好闻的水果香味。版纳密林里有很多种野果，小牧童常会送各种野果给我吃，但我觉得牛心果的滋味是最好的。 两人吃了一顿野果餐后，天色昏暗了下来，我跟着岩帅占走出了勐腊坝北的热带雨林。

    走在回家的路上，岩帅占唱起了傣歌，他的嗓音浑厚动听，黄昏时分我们回到了寨子。岩帅占又把我带到他的家里，要我陪他喝酒聊天，我跟着他登上了竹楼，他把猎枪挂好后，下竹楼捉了一只他自己喂养的肥母鸡，用一根细绳把鸡吊死在楼下，生火烧水烫鸡毛。开膛破肚，不久就把鸡肉放在一块大砧板上用砍刀剁成碎肉，边剁边在鸡肉上加辣椒，生姜和香料。

    砧板上的肉很快就变成了鸡肉酱，在铁锅里放了一勺猪油，用小火慢慢地翻炒鸡肉酱，不久锅里就冒出了诱人的肉香味。岩帅占进屋内取出了2瓶杨林肥酒，（下乡在勐腊的上海知青没人不知道这个酒，当年的勐腊商店里卖的就是这种酒）岩帅占打开酒瓶盖子后，顺手递了一瓶给我，吹喇叭似的先呡了口:“干”我也学他的样子呡了一口。岩帅占直接把铁锅端上藤条编织的小园桌上。2人开始大吃大喝起来。鸡肉酱味道十分鲜美好吃。两人喝得半醒半醉的时候，岩帅占开始唱起了傣歌。

    傣族信奉小乘佛教，相信大千世界的生死轮回，因为这个原因而极为看重“现在”。今天的岩帅占决不会放弃今晚的良辰今宵。岩帅占唱的傣歌歌词《邦里哈》:我不在乎自己，也不在乎财富。我不想生活在苦难之中。人若不担上悲伤愁闷，他就有了幸福的今生。邦里哈，邦里哈。（邦里哈是傣语现世今生的意思）。岩帅占唱完傣歌后要求我唱汉族歌曲。我大吼了起来：我要美酒加咖啡，一杯再一杯。他唱一曲傣歌，我唱一首汉语歌：三套车，喀秋莎，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当晚我喝得酩酊大醉，在竹楼里的帕垫（傣族人睡的垫被）昏昏入睡。

    第2天我揉眼醒来，岩帅占早已不见了踪影，墙上的猎枪没了肯定又是去打猎了。我下了竹楼昏头涨脑地跑进了菜园，咪樱喃见了我宿醉未醒的模样，又是一阵哈哈大笑。

    岩帅占不是一个简单的傣族人。他童年时在老挝勐乌太法国人半的学校里读书。他懂法文，老挝文，又通汉语和自己的母语傣语。是曼龙叫寨里的一位万宝全书博士。岩帅占的历史知识也很丰富，曼龙叫寨民尊称他为康郎占，意思是有深高文化底蕴的知识分子。他年轻时娶过妻子，后因嗜酒如命等原因和老婆离婚，并无儿女在身边。他是寨子里的特殊人士，政府不管他，队里也不管他参加不参加挣工分的劳动。因为他常有猎物给寨中提供肉食（猎物是全寨人每家平均分配），故而对他一直眼开眼闭，随他干什么的。我们知青更没资格去管他了。

    他打到的猎物除了交给队里外，他还出售象牙以及虎豹，蟒蛇，金丝猴等珍贵野兽的皮张，成了寨中的有钱人。他为人慷慨大方，仗义疏财，又对我们知青户关爱有加。他是个打着灯笼也难找的好朋友。我在和岩帅占的交往中，学了傣语，了解了傣族人的民族风情习惯，以及傣族的历史文化。

    岩帅占告诉我，1950年初曼龙叫寨子中就有国民党政府的边防驻军，且多已娶傣族女子成婚，待解放大军进驻西双版纳前携带妻儿老小撤退去了金三角地区。现在的缅甸景栋，泰国清莱，清迈，老挝的琅勃拉邦历史上都属于西双版纳的版图。人们习惯称这些地区为金三角地区。60年代初三年自然灾害期间又有大批当地居民移居金三角地区。至70年代初已很少有当地居民出境谋生了。

    我以后离开曼龙叫寨子，上调到瑶区公社当小学教师后，就很少有岩帅占的消息了。再以后听说岩帅占病逝了。他在一次猎获一头大野猪后，深山里因饥饿而食用生猪肉，由此而被感染了旋毛虫病，病情日益加重在当地落后的医疗条件下又得不到有效的治疗，最终离开人世。曼龙叫寨子失去了一个好猎手，我失去了一个好朋友。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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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李颂源1969年4月24日从上海虹口区上山下乡云南西双版纳勐腊县曼龙叫村寨插队落户。1971年上调到勐腊县瑶区公社勐伴大队小学任教师。1982年调离云南瑶区到江苏海门市正余小学任教，至2012年退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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