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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房母语(陈 与 )

陈 与 知青情缘 2024-02-02





草房母语


作者:陈与



   几十年后,云南边疆的草房成为一个符号,红土地竹床下长出菌类的故事,让我们有了笑声。西双版纳的草房更多的出现在我们唠叨的纪实文章里,我们不厌其烦地倾述,就像亚热带大风刮过的草排,留下一串串“悉悉梭梭”的滑草阶段。几十年前,我也是西双版纳的草房一员,对于漏雨草房和垮塌的草房惊魂,也是一脸的无辜和一肚子的悲凉。但是,当我在草房里读到一封家书,中国的汉字母语和母亲的叮嘱,在掌灯秉烛的夜晚,是“天降大任于斯也,必将伤其心志,劳其筋骨”的孟子劝慰?



   在云南红土高原,孤独天涯的透光草房,是毫无根据的漫无目标。当一封家书带来了重庆解放碑的钟声,嘉陵江上的渡船汽笛,遥远的草房有了故土的光影声音,有了一棵黄桷树和一片树叶的絮语。我打开家书,一个个象形符号是母亲瘦瘦的身体,窄窄的巷道暗影是母亲的皱纹,母亲又邮来了两包固体酱油、三包固体豆瓣、一斤猪肉,寄来了城市的物质基础又带来了母亲的精神愉悦。在家书上,母亲说单位的艺术馆撤销了,她分到了长江剧场工作,继续做会计。父亲的单位没有变化,还是在图书馆。让家庭可喜的是,哥哥从农村返城了,在重庆锅炉厂工作。一家人还是团不了圆,就差我了。


   母亲说,邮来的两斤腊肉,是全家人从嘴里省出来,积攒了几个月,买了三斤鲜肉回来,把存了半年的花生壳、核桃壳,还有孵炭、锯木面等。为了把鲜肉熏成腊肉,她一夜没睡觉,一怕失火,二怕熏糊了吃不得,既花钱又费马达,她只能牺牲睡眠作为爱我的实际行动。那时,我没有精力去揣测母亲的温暖,恨不得是《水浒》里的神行太保,跑到营部取回在包裹,呼尔嗨哟地大快剁颐。


   我在草房给母亲回信说,腊肉太好吃了,但量少油薄,以后买肥肉熏制。那时,我不知道,在重庆的母亲吃着河南兰考人民支援的肉食,就是焦裕禄所在的那个地方。我在回信时,云南边疆草房的泥墙仿佛是我劳作后的肤色,草房的瘦柱是我单薄的身体。我在梯田大会战的透支喘息中,在烂腿烂脚一个月的高烧里,草房庇护着我,竹排墙虽然裂嘴撕缝,但总有温暖给予象征的仁慈,让暖意带给孤独王国。我是流浪的橄榄树,有家不能回,心往何方?满目萧瑟陪我冰凉的沉默,是被虫蛀的草排。


   草房里漏进来的点点星光是发白的一张脸,我多么想对母亲倾述,那是我想念故土担心弟弟的泪痕。弟弟在工作时,把一个模具弄坏了,精神过度紧张导致神经官能症,被送进医院。我接到家书的晚上,母亲写的字不高不矮但很瘦弱,有文化的母亲,居然出现词不达意和语句混乱的现象,显然是心力交瘁和精神负担过的双重反映。此时,读着母语的我,无能为力,只有草房外的飘泼大雨是我的大哭大泪,草房的灯火是我摇晃的烛光。在草房里,黑暗掩护着我的无穷苍茫,矮矮的泥墙是难过的天堑,写字桌的木箱子是掉漆的斑驳,在亚热带雨林的西双版纳,我能做什么?


   当我拖着疲惫不堪的双脚迈进草房,从勐宋山买回来的天然木耳,使草房升起山野的清新之风,垂下来的草排是耳提面命的慰问?在30几公里名叫小街的地方购回白糖,让草房甜味白糖,寄到遥远故乡的医院,为弟弟带去云南红土地的独弦琴声?星期天一早,我打开木箱,发现了一群密密麻麻的蚂蚁。我气急了,捉住个头大的一只黑蚂蚁,指甲屠刀毫不犹豫地让黑蚂蚁尸骨全无,但20几斤白糖里面,住上了黑蚂蚁的祖父祖母、爷爷婆婆、外嫂表叔、侄女儿媳,欲壑难填的黑蚂蚁家族,还在大规模搬迁造势,敲锣打鼓,已经在白糖里的黑蚂蚁,个个手舞足蹈,张灯结彩,全然不知道一个男子的捶胸顿足。


   在草房里,给母亲回信的奢侈时间,是在星期天义务劳动后的下午,在等待晚餐的翘首的花生浆里。我的钢笔沙沙,草房的屋顶草排也在沙沙,妈妈,漏光的草排屋顶是你的白发吗?摇曳的蓝墨水是我的海魂衫?从重庆带来的红漆木箱开始褪色,那是西双版纳把我变成红土的胶树幼苗。但是,我想形容关心妈妈的字词句是草房木纳的模样,歪歪扭扭的竹笆墙是我歪歪扭扭的字迹。妈妈,我文化太差,草排掉下来的“掉”字,一时还给老师了,我写成上吊的“吊”。竹笆墙飘雨的“飘”字,写成钞票的“票”字,这些张冠李戴的错别字,还是我绞尽脑汁的情感岁月。


   妈妈,草房光线是浮生残简的瘦瘦影子,草房阴天是我的郁郁寡欢。在草房里写信,就把草房的竹排当成我的身材,草房的支柱是我长高的标志,草房的泥墙是我成熟的脸色。妈妈接到我回信时候,草房从旱季转向雨季,草房的煤油灯照亮了竹床的青草。我要参加梯田大会战,把草房挡风的塑料布扯下来,披在身上。那草房的白光是通往山上的黎明,草房里的一群蚂蚁,在我离开的日子,不习惯没有我的鼾声,它们会起疑心。


   两个月的大会战,迎接我的草房送来了母亲回信,拆开故乡的信封,弟弟的病情成为草房的悲愤填膺。母亲在信里说,病情严重的弟弟很可能终身住院,不可能康复了。我难过起来,身为弟弟的哥哥被困在草房里,只有冷冷的月光在草房的外围,绕着圈子。母亲在信里告诉我,文化单位要解散,合并,调整编制,不知道住家往哪里搬?她话锋一转说,我回信的乐观情绪是她放心的点滴安慰。


   草房母语是妈妈欲盖弥彰的泪珠?有文化的母亲把担心弟弟的痛苦说得轻描淡写,好像家庭的变故,只是不足挂齿的小事。从母亲来信里,我仿佛看到,照顾生病的弟弟是逗号母亲的喘气、一个个句号是母亲的泪珠,一长串省略号是母亲的一声声长叹,问号是母亲在低首垂询弟弟的病状,惊叹号是母亲直起腰来,面对家庭不幸的扬头挺胸。


   草房母语是我的寒冷秋天。


(图片来源网络,图文无关)



作者简介


   陈与  (重庆知青)原云南生产建设兵团一师二团十营机务连文书。

   重庆渝中区作协副主席,重庆文学院首届创作员,重庆某杂志编辑记者。

   从1982年起,在国家级核心文学刊物《人民文学》《诗刊》《星星诗刊》《作家》《四川文学》《红岩》《滇池》《绿风》《莽原》《春风》《鸭绿江》《青春》《现代作家》《花溪》《关东文学》和台湾《创世纪》《双星子》《葡萄园》等杂志,发表作品1000余首(篇)。1993年由广西民族出版社出版《情不自禁》诗集。2002年由新疆人民出版社出版长篇小说《亡命缅甸》2007年由作家出版社出版抒情长诗《时间对话》。1988年获全国三峡杯诗歌大奖赛二等奖。1992年获全国冰雪杯诗歌大奖赛二等奖。2000年获《诗刊》新世纪诗歌大赛优秀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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