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抹不去的回忆(辛一)

知青情缘 2024-02-02


抹不去的回忆


作者:辛一



朗读:刚




   工厂拆迁已近尾声。


   每次返兰,都想去看看,那里留着我太多的回忆。多少次在厂门口,无奈地望着冰冷的铁栅栏和闪着光点的打卡机……


   多少次都无功而返,直到那天午后鬼使神差地遇到杨林。他是我二十多年前的学生,头发依然是留着四六开的中分。迈着略带外八字满不在乎的脚步迎面走来……


   “杨林,上班去?”

  

   “嗯”,看着我。


   “把我带厂里去?”心里没抱多大希望。


   “走”,他头一甩很痛快地答应了。


   这种目光睥睨大大咧咧的学生大致在班上属“大哥”级别,或官宦子弟有钱人家,或“鹤立鸡群”与众不同很有威望的……他属最后一种。初中毕业于兰州两所顶级中学中的一中,玩心太大,痴迷足球,差二分没升高中。父亲是个倔人:他自己考不上,要交线我没有……


 回电机厂读书便是“鹤立鸡群”……

 下午上班不用刷卡,我跟着他大摇大摆进厂了,啥事没有,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瞧那小子一副神定气闲的样子,牛逼!进厂后我问他:人家查起来咋办?他头都没扭地回答:我说你是客户。


 我想起来了,这小子现在是大型电机试验站站长。当年入厂考试第一,获准第一个选岗位,他就选了试验站。


 我问他:你这站长的岗位一月津贴多少?他答:200。我又问:高级技师呢?答:200。我又问:一月三千过了吧?答:差不多吧。


   工厂早已破产,大部分工人每月只有一千多。


 分手时,我说我自己转转,你上班去吧。他没吱声,走不多远,他在我身后喊了一嗓子:当心点……


 多么熟悉的声音,这话以前我经常对着学生喊,现如今论到他喊我了。人生大舞台,你方唱罢我登台……走了几步后回过头去,留给我一个甩着膀子中发飘逸的背影,心里竟有些感动。


 工厂一片萧条、荒芜,蔓草丛生……涌动的人流、轰鸣的机器、大工业生产的热火朝天,都已是昨日黄花,心里不禁涌上一片怅然和落寞……


 供应处的平房和大片库房都已消失殆尽,我曾是这里的配套计划员。前面锻工房高大的烟囟依然高耸入云,只是没了一点生气。走近铁道,这里曾经把工厂的产品直接送到货场,车水马龙……我认识一个火车班的小伙阳光帅气,业余时间开摩托拉人,日子过得挺滋润,不幸被火车轧断了一条腿,无法面对而自我了断。忘不了他最后撫摸着空荡荡的裤腿一脸凄惶的神色……


   如今铁道两边杂草疯长几难辨认……


   前面电源车间有不多的几个人在上班,诺大的车间空寂而沉闷。


 厂区西北角一个孤零零的车间是一机部拨款28万建造的。我负责后期的收尾,车间建成后,我成了这里的计调员。眼下的车间内外一片狼藉,毗邻的一排平房残破不堪,惨不忍睹,我四下寻觅,哪里还有我当年的印迹……


 我一个人信步向东走去,南面是冲剪车间,当年数十台冲床的轰鸣声,声犹在耳却已不复存在。不多的几台冲床的“咣咣”声,更象是最后乏味的送别曲……


 北面是工厂最大的大电机车间。从哈尔滨搬迁而来,共四挎,50吨大吊车默默地呆在车间的一隅,全没了昔日的光鲜和生气。五米的大立车还在生产,几个工人在上面忙碌着,在空旷的厂房里,他们如大海里的孤岛一般。我曾是这里大电机的总装钳工,拖着胳膊粗的钢丝绳跟玩似的,时常站在几吨重的电机底部干活,没事。不是不怕死,傻小子睡凉炕全凭火气壮……


 大电机生产的壮观场面早已烟消云散而残存在人们的记忆中。

 隔壁是线圈车间,活多、女工多、来的人也多……


 工厂的中间部分是厂职工医院。看病、疗伤、住院,都挺方便的。白天晚上都有新生儿呱呱坠地的啼哭声从产房传出来。那时产妇都是由自家男人抱上产床,好像没推车,我干过那活,不费劲。医院后面有一排小平房,把头一间是托儿所。有段时间,我上班时理直气壮地去那里把阿姨扔出来的自家娃的尿布拣出来去水房洗干净,那时没“一次性”,全都“无限期”……在医院搬走后改为行政楼,我在后面的平房里坐了一年多办公室。事不多,便复习了不少功课,那些课本帮我走进大学的课堂。后来我离开工厂去学校,却时常对这片土地魂牵梦萦……


 行政楼搬走后,这里盖起伺服电机车间。我沿着南面的主干道信马由缰,秋阳高照。马路上就我一个人,像孤魂野鬼,亏得不是晚上,感觉怪怪的,一眼能看到头。北侧是铆焊车间,南面的西侧是小发电机车间,上世纪六十年代从上海革新电机厂迁来。这个车间经久不息的生产能力和蜚声海内外的小发电机,在很大程度上得益于工厂第一任总工程师娄尔修,他是在我们共和国的礼炮声中毕业于上海交通大学。有人说,他设计的相复励电机养活电机厂二十多年。该系列的电机合同曾占工厂全年合同的百分之六十以上。上世纪九十年代初,在上海,我被这睿智的老人所折服,回来后洋洋洒洒写了篇报告文学《足迹》,发表后厂里上层颇为感动。厂长亲临车站接人,表彰会上奖励了五万元……当我走进人去楼空的小发电机车间时,里面积尘盈尺,吊车的铁勾无力地垂挂在车间的中央,一边垂挂的遥控器像是一个长长的感叹号……


   这间简陋的厂房曾生产出多少优秀的电机遍布大江南北直至南极长城站……厂房无语,历史却为之书写了浓浓一笔!


   有狗吠声从车间深处传来,还有猫,它们围着我,争先恐后地表示着各自的愤怒,这是它们的天下,我只有默默离去……


 紧挨着的通用件车间一片昏暗,空气中散发着刺鼻的气味……


 对面十车间是中型电机车间。机床大都拆去,剩下孤零零的几台床子上醒目地竖着几个酒瓶,在天窗射下的残阳里十分扎眼。大概是有人在离开时举行过一场仓促的告别酒宴,把满腹的离愁别绪和不忍都倾诉在竖起的酒瓶里……


   北边的工模具车间和机修车间是工厂技术含量最高的两个车间,是盛产大工匠的摇篮,都已阗无一人。我认识一个机修大工匠,他是工厂最早的一批技师,站在机床边听声音就能知哪出了问题,拥有十几项技术专利。其人身体粗壮其貌不扬性格内向,老婆在世纪相交时回上海后如泥牛入海音讯杳无。他家住在我家楼对面,前几年还能看到有女人在阳台上晒衣服,这两年不见了女人,也没了男人,那紧闭的房间里发生的故事无人知哓……


   这座国家的一级企业,上市公司,曾经鲜花簇拥,光环无数……


   我走遍工厂的东西南北各个车间,脑海里滚动着它高光时期曾经的光影画像……白天机器轰鸣,不知疲倦地奏响着生产的乐章;夜晚车间灯火通明和天空的明月和谐地勾勒出美妙的工厂夜景……


 这里有我流淌的汗水和泪水,我和脚下的每一寸土地都有着深沉的情感……


 从二十世纪五十年代起,一批又一批的建设者来到这里。没有他们最初的热忱就不会有这里曾经的辉煌……


   在岁月的沉浮中,这片土地曾有过多少关于命运的悲剧和喜剧……


 他们把自己留给了这片黄土地而渐渐地老去……


 这片土地也曾有过躁动、欲念、膨胀、自大……这势必是一个悲剧的开始,而悲剧如同喜剧一样是人生借以延伸的一种必然而不可排斥。


 千秋功过,谁人曾与评说?物竞天择,苍天又漏了谁?饶过谁?


 眼前紧闭的行政大楼,枯萎的水池花榭,诺大的饭厅,缄默的礼堂,悬挂着劳模大幅照片的光荣榜……无不诉说着工厂的昨天和今天。


 残阳如血,回首身后这座即将成为废墟的西北最大的电机工业基地,恍若隔世。


 拆了车间,拆了工厂,却永远拆不掉关于工厂的记忆……



   2018年10月于上海



(图片来源网络,图文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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