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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塔耶 | 兰斯圣母院

cjz10 阵地LeFront 2022-09-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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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斯圣母院是建于13世纪的哥特式教堂,巴黎圣母院亦是仿照其建造的。


兰 斯 圣 母 院
致上奥维涅的青年
Notre-Dame de Rheims
À des jeunes gens de Haute-Auvergne
 
文/ 乔治·巴塔耶 
校译/ Monsieur WC

注:
本文系青年巴塔耶的作品,也是他有据可查的第一篇文章。本文选译自OEUVRES COMPLETES 1, Premiers Ecrits 1922-1940(Editions Gallimard,1970)的附录。


大家都知道兰斯这座位于香槟平原的昔日的伟大城市,它的历史源远流长:由圣雷米(Saint Rémy)施洗的蛮人克洛维(Clovis)为这座优秀的基督教城市带来了虔敬的美名,法兰西的国王也都在此地加冕。在圣女贞德的时代,这绝对是一座平民之城,洁白而年轻的大教堂如同守护着温顺羊群的牧羊人一般呵护着兰斯,而它的城墙和千家万户鳞次栉比的屋顶,全都充盈着谦逊而温馨的欢喜。当真福的贞德穿过那些略显蜿蜒的小路时,那些同我如今在老街角所见一样的善良的法兰西人民就会聚集起来,母亲们则为自己的孩子指向那位圣洁而又威武的年轻女子和国王,喜悦的人群奔跑着欢呼圣诞。



兰斯圣母院的地砖上刻有:圣雷米在此对法兰西国王克洛维施以洗礼。克洛维,即墨洛温王朝第一代国王,兰斯圣母院也因此成为后世历代法国国王加冕之地。


   

但年轻的圣女并没有忘记这座城市的盛情款待;她说她想过要在如此仰靠基督且如此虔敬的兰斯人民身边度过她的最后一晚。当圣女贞德每次整装出发奔向新的征程时,居住在充满美丽声响的花园中的贞德就必定会重新看见,并爱上这份关于神圣的回忆:因虔诚欢喜和希冀而兴奋的人群,凯旋般壮观纯洁的教堂,以及如同向所有以主之名而来的人张开臂膀的圣母院的典雅门廊一般的整座城市。

 

在我生活在这座老城的那些日子里,我也看到过天堂梦幻般美妙的景象。虽然新修的道路充满嘈杂,似乎过于喧闹和明亮,但大教堂始终伫立在那儿,它就活在石头的凯旋之中。教堂的双塔如百合花束般直入于天空。热情群众的景象同门廊下身着道服的圣徒们交织在一起,后者的脸上崭露出石像中从未有过的欢愉。佩戴高冠的童贞圣母立于门前,如此尊贵和母性,以至于属于她的虔诚的人们像孩子和手足般欢愉,整座石像都浸透了母性与圣洁的至善。

 

我觉得我们必须一睹这道光芒的昙花一现,才能真正对其进行体验。我们周围有太多的痛苦和幽暗,万事万物都在死亡的阴影中潜滋暗长。接受感召且充满希望的贞德缓缓迈向囚室和柴堆:而我们呢,终有一天我们也将流下泪水,我们的死亡之日如同窃贼早就守候着我们。我们渴求安慰。的确,神的光芒照耀着我们所有人,但我们却迷失在日常的苦难之中,如同冰冷房间中的尘埃,如同十一月的迷雾。但当某天我可怜地抱怨着这些苦难时,一位朋友和我说,别忘了兰斯大教堂。骤然之间,我重新在回忆中看到了如此壮丽的它,以至于我仿佛抽离了自身,并投入在一道新的光亮之中。教堂仿佛是神赐给我们的最高的、最美好的安慰。我觉得,只要它存在,哪怕成了废墟,那也仍将是我们为之而死的母亲。身陷囹圄、承受着苦难的贞德正是从这一景象中得到了慰藉:因为在那些幽暗的日子里,兰斯的钟声总会在凯旋般的荣光中为她轻轻敲响,这是她怀着超越所有人与所有苦难的欲望所期盼着的荣光。贞德所目睹的这一景象,也是我在四年后依旧为之颤抖的景象,为你们的欲望所奉上的披载着太阳的正是这一光芒:兰斯圣母院。



兰斯圣母院中的贞德像(摄于2022年4月)


 

然而,残破的圣母院如今却矗立在一片废墟之中。

 

在一九一四年八月的赤热中,我几乎见证了圣母院最后的光辉。教堂大殿挤满了准备赴死的士兵。这些虔敬的人痛苦地低声祈祷或因焦虑而叹息着,向死亡张开双臂。每天清晨,主教都会在静默和极致的热忱中为整个法兰西做弥撒,整个场景如同殉道前夜,因为所有人都等待着至高事物的降临。主教想要为同胞们祈祷,因为他们正忍受焦虑,而主教本人则被从教堂彩窗透过的微光所照亮,这令他显出临终时的平和,仿佛在他为我们祈祷的时刻,已然浸淋了超越人性的荣光。这一突如其来的景象——随后,主教前往罗马参加教皇选举——对兰斯来说,仿佛是和平的最后一缕微光。这座城市很快就被恐惧所侵蚀。敌人的入侵迫使人们驱车逃离,车队在穷途末路中向前驶去,如同全人类的苦难。小平板车上堆满了各种家具,上面坐着一家老小,沿途的路上到处是那些穷困的人们,绝望地哭喊着他们的苦难。还有一些变得疯癫的女人,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可怜的她们在逃亡中弄丢了自己的孩子。巨大而苦痛的恐惧侵蚀了兰斯。阿登开战了,我们的军队败退了。战车载着流血的伤兵缓缓驶过,这给整座城都注入了对于日益临近的战争的恐惧。在这突然而至的狂热中,一些人选择了逃离,另一些人则认为德军的入侵和整场战争一样,根本无法逃避。

 

我既没有亲历这一结局,也没有目睹随后的胜利:法军的一支队伍突然投奔兰斯,他们疲惫不堪,但又为所有洋溢着欢乐的人民的荣耀所感染。然而,苦难仍旧徘徊在兰斯城中。 




 

九月十九日,炮弹撕裂了大地,死亡之手伸向了孩童、女人和老人;大火一条街一条街地蔓延,房屋一幢接一幢地塌陷。人们被废墟压死,被烈火活活烧死。随后,德国人一把火烧了大教堂。

 

没有什么比烧毁一座城市所带来的精神和肉体上的困扰更令人痛苦的了。在这样一种令人极度焦虑的暴力中,面对着如此愚蠢的场景,人们发自内心地有所抵触。在炽热的火光和翻滚的浓烟中呈现出来的,正是如烈火一般疯狂和粗暴的战争,它如浓烟般晦暗,遮天蔽日。生命的安稳之光被打破,因为所有人的眼中都燃烧着烈焰,血腥的残酷也已吞噬的他们的身躯。那些眼睁睁看着教堂被烧毁的人们,他们深受焦虑的压迫,以至于在他们眼里,这乃是谋杀整个世界,并在绝望中撕裂我们整个生活和愉悦的伤口。

 

因此,当我回到这座城市,这座我曾经在教堂的荫蔽下与神赐的生命与欢愉相拥的城市时,举目所望尽是死亡和荒芜。我试图不顾教堂的伤口,从中重获哪怕丝毫的荣耀与喜悦。但是,残缺不全、遍布灼痕的石橼依旧透露出一丝庄严,而紧闭的大门、碎裂的撞钟却都表明教堂已经不再传递生命的气息;曾经凭其简单的欢愉而让我被无限宽慰所环绕的圣人像和圣母像如今也在一堆用来保护它们不会再次受损的沙石中消散了。在我看来,尸体本身和残破的教堂一样都反映出了死亡,因为兰斯圣母院曾经那样的至美已荡然无存。实际上,在那些曾经如此富有生命力的石块上迸出的裂缝,就像是死人的骸骨在人脸上露出的苦笑。

 

教堂保留了一点生命的迹象,因对于昔日荣耀所感到的遗憾,以及它曾在圣母形象中带来的安慰而感到抱歉;圣母玛利亚的确是基督之母,她的慈爱曾活在我们之中,看着她丰满的轮廓就能为人们带来无限宽慰,但其斑驳的外表却令人更加悲痛。在十一月的迷雾中,她的雕像仿佛是一艘鬼船,一艘断了桅杆,空无一人,游荡在空无之海上的沉船:它令所有使人生的希望瞬间冻结。

 




我们因而只能失去希望,并甘愿目睹整个世界变得愈渐痛苦,所有我们曾以如此美好的欲望所希冀的一切都走向死亡吗?我们生命的所有血液,它们将从无法缝合的巨大伤口流向无数的死尸,而后者将滑向永恒的寂静?那天,炮声如死亡般震耳欲聋,不断地摇晃着大地,它的回答也毫无怜悯可言。

 

然而,有一道比死亡更强的光亮:法兰西。法兰西不会愿意敌人如此进入兰斯,面对它,德军在无力和鲜血中筋疲力尽。尽管兰斯教堂如何空空如也、残破不堪,它也始终是法兰西的大教堂。教堂的废墟所透露出的并不是绝望。痛苦也只出现在对赞美诗篇的苦恼期待之中,但它最终将激起救赎与革新。

 

在它的石堆中,我们所寻求的不应该是那些属于过往和死亡的东西。它伟大的寂静中透露出一道使照透整个景象的微光,而这道光芒,带来的乃是希望。当然,它将如死尸一般舒展开来,遍布在广阔坟墓般的平原之上——毫无平和。但我明白,在此之中积聚着重生的呐喊。这微光是如此崇高,以至于脱离了死亡的污秽,它向所有围绕在其周围的死者布告,他们将受庇于光明之中。它召唤他们迈向其痛苦所包含着的永恒的凯旋。多少个世纪以来,这样一种对神的希望并非徒劳。我为诸位唤起的这道光亮并未黯淡,但却因痛苦和焦虑改变了形象。





这道光亮期待着的是你们的新生,这也正是圣母意愿的彰显;它为你们揭示了照亮通往基督之路的光。另一些人在追求救赎的过程中承受着巨大的苦难,以至于只有流血的双手才能写就他们的痛苦。事实上,唯有基督方能如此。你们必须对得起那些为你们承受苦难的人们,你们应当为他们向十字架上的耶稣祈祷,祈祷基督教导他们流血的奖赏。你们将踏上他们为你们所开启的道路,踏上这条通往幸福平和的路。

 

你们是否还记得,我们的世界曾以为神借以平和地行于大地上的那道光已然熄灭,并为此痛苦不已。这光将只在你们青春的欲望中继续照耀。和平并非暴风雨后疲倦且深沉的睡眠:它乃是对生命及其一切美丽和至善的唤醒,因为你们将怀着崭新的热诚去爱。你们将敬爱我们的主,因为他曾爱过你们,并为了不让你们的希望消失在苦痛之中而流血。而你们,你们将相互敬爱,因为人已经承受了太多由于彼此无爱而招致的痛苦。

 

随后,你们将追随昔日引领你们的父辈。他们在神的天空下建造了一座又一座大教堂,为的是给那些以我主之名前行的人们开辟一条明路,一条朝向那曾在我们之中活过之人的明路。而你们,将在自己的心中建起这座神圣的教堂,以便让通向神的光亮永恒地在你们心中照耀。你们将成为圣母幸福的孩子,在我看来,没有比这更为辉煌的青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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