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丽莎白时代文学作品中的“四元素说”

存在之链上的环·元素

选自《伊丽莎白时代的世界图景·第五章》

据亚里士多德所说，苍穹做着永恒圆周运动。伊丽莎白时期受过良好教育的人不管是否深信这个论断，都认同四种元素的运动和属性。斯蒂尔（Robert Steele）的著述是关于中世纪和伊丽莎白时期元素论的重要文献。当克莉奥佩特拉说她由气与火组成时，有知识的观众至少不用费力苦想就能明白。气与火直行向上，土与水直行向下。

由于“元素”一词的意义变迁，现代人很难理解中世纪与现代科学如此不同。一种元素被看作某个事物经解析后显示的最终构成成分，而四种元素说是对原子理论的初步、笨拙地探索，而不是反过来。就如同中世纪认为上帝是所有存在的来源，是“一”，后来才被以这样或那样的方式离析。同理，物质也如同“一”，而元素也并非最终形态、不可分解。它们首先是由物质作用而产生的特性（qualities），特性源于热、冷、干、湿的概念，比如，土元素就代表物质中干和冷的特性的合体。换句话说，人们通过效果看元素，用元素作用在普通物（common substance）上的效果，加上它们与天体共同作用，以及偶有的上帝干预，来解释俗世的运行。在普通人看来，元素也不仅限于某种特性或效果。尼默修斯把这个普遍看法说得再明白不过：

每种元素都含有一对特性，它们构成了元素的本质。特性自身不能等同于元素，因为特性并无实体形式（body），而实体物质不能由无实体形式的东西构成。所以必然是，每种元素是实体，并且是简单实体，它们身上有最高纯度的特性：热、冷、干、湿。

元素不仅是效果，也是普通物的组成成分，从而在宇宙秩序中有了几乎神圣的地位。

▲四元素说

最重也最低的元素是干和冷的，它是土。土天然存在于宇宙中心，是宇宙的沉渣。土的外面是冷和湿的地界，那是水。坚硬的土地外壳覆盖着水，这是外部动因的作用结果，它让物背离其内在本质。水之外就是热与湿——气。气虽比水高贵，但也无法和苍穹的纯净相比。天使取材于苍穹幻化成形，魔鬼也同样利用气成形，气也是魔鬼的领域。元素中最高贵的是火，它仅处于月球之下，围绕着包裹着水和土的气。火干且热、稀有，人眼辨别不出，所以作为通往天体永恒疆域的过渡区域最合适不过。在这个区域中孕育着流星和其他肉眼可见的火，这些火既然可见就不可能来自天体的永恒疆域。

像万物有存在之链一样，元素也有高低之分、有自己的存在之链，但它们实际上常常以各种比例混合，永远存在着竞争。例如，火和水相对立，而智慧的上帝用气将之隔开，避免它们相互摧毁。气于是有了火和水各自的一种特性，成为过渡，维持安稳。帖木儿（Tamburlaine）援引元素的战争为自己的野心寻找支撑：

自然以四种元素构造了我们

在我们胸中争相统治

教给我们要有抱负之心气

最好的结果源于合理的平衡。为了能延续，构成必须缜密。自然界中的霜露、彩虹和流星之所以短暂是因为构成并不完美。但诸如橡树或是钻石的构成就完好得多，在它们之中，元素已经变成结实的物质，看不出原来的形态。走兽比人的寿命短，也是因为体内的元素没有较好的混合，水更多，气更少，因此更易腐化。

四种元素除了争斗、平衡之外也时刻处于变化状态，可以从一种元素变成另一种。这是月亮以下的无常中的一个杰出的例子，它从属于整体平衡而各部分不断变异的总原则。莎士比亚十四行诗中的第64首指涉了这个原则：

曾见过饥海层翻滚滚浪，

吞蚀了周遭沃土岸边王；

一转眼陆地反攻侵大海，

得失叹无常，几度沧桑。

▲四元素：土、水在下，气、火在上

解说这些概念的诸多版本中，尤以奥维德（Ovid）《变形记》（Metamorphoses）最后一卷中毕达哥拉斯的演说在伊丽莎白时代人中最为有名。演说中的观点简明扼要，是伊丽莎白时期众多文学作品的底色，在此援引，可为这个话题做结语：

即使我们所谓的构成宇宙的元素也不是一成不变的。它们怎么变化呢？请你们注意，我来讲给你们听。在永恒的宇宙之中有四种元素。其中两种，土和水，因为有重量，所以沉落到下面；另外两种，气和比气还纯的火，因为没有重量，若再没有阻挡，便升到上面。这些元素虽然隔离很远，但是彼此相生相成。土若溶解，就会稀薄，变成水；再稀薄，便由水变成风、气。气已经是很稀薄，若再失去它的重量，便跃而为火，升到最高的地方。反之亦然，火若凝聚即成浊气，浊气变为水，水若紧缩，就化硬成土了。

万物的形状也没有一成不变的。大自然最爱翻新，最爱改变旧形，创造新形。请你们相信我，宇宙间一切都是不灭的，只有形状的改变，形状的翻新。所谓“生”就是和旧的状态不同的状态开始了；所谓“死”就是旧的状态停止了。虽然事物或许会由此处移往彼处，由彼处移来此处，但是万物的总和则始终不变。

太阳和月亮作用下元素间的转换，是《雅典的泰门》（Timon of Athens）中这段苦涩讲演的主题之一：

太阳是个贼，用他的伟大的吸力偷窃海上的潮水；月亮是个无耻的贼，她的惨白的光辉是从太阳那儿偷来的；海是个贼，他的汹涌的潮汐把月亮溶化成咸的眼泪；地是个贼，他偷了万物的粪便作肥料，使自己肥沃。（第四幕第三场）

伊丽莎白时期文学对元素的使用多种多样，它们的作用是把人的作为和宇宙联系在一起，以表示事情的发生并不简单，而是由各种因素相互作用而来。文学效果随着使用的增加而逐渐累积，同时取决于读的人是否有相应的思维习惯，而不是仅用零星几处来挑战读者的想象力。上文《帖木儿大帝》中有关元素战争的引文出类拔萃，不同于其他对元素的引用，十分突出，能马上吸引人的注意，其意义甚至可以与马洛的用意截然不同。那段话可以暗指人类堕落之后的混乱，这混乱会给世界带来毁灭的威胁。李尔在风暴中的首次发声即明确引用了四种元素的暴动。虽然暴动由自然现象呈现，并不是抽象的说理，但李尔脑中想着的不仅是天气狂乱，还有元素争斗。

吹吧，风啊！胀破了你的脸颊，猛烈地吹吧！你，瀑布一样的倾盆大雨，尽管倾泻下来，浸没了我们的尖塔，淹没了屋顶上的风标吧！你，思想一样迅速的硫磺的电火，劈碎橡树的巨雷的先驱，烧焦我的白发的头颅吧！你，震感一切的霹雳啊，把这生殖繁密的、饱满的地球击平了吧！（第三幕第二场）

▲《李尔王》剧照

元素也是炼金术的基础，但是除了琼生（Ben Jonson）的戏剧《炼金术士》（Alchemist）运用了元素说，元素在炼金术中的作用远比不上它们作为整个宇宙的基本构成来得重要，这一点会在下文讨论人的时候看到。元素学说中有关金的知识非常被人熟知，在当时是十分寻常的看法，以致现在逃脱了我们的注意。金是金属之王，金属优点的集中体现。炼金术中，金是各种元素的完美混合体。同样的完美混合在人体中则表现为身体健康。“可饮之金”（aurum potabile）让完美的金属给病人带来全面的健康。就是金这样的特性赋予了泰门和两个妓女的对话以意义。她们索要象征健康的金子，而讽刺的是，泰门给了她们金子之后，又让她们传染给某些人与他们匹配的疾病：

菲莉妮娅、提曼德拉：好，再给我们一些金子。还有什么吩咐？相信我们，只要有金子，我们是什么都愿意干的。

泰门：把痨病的种子播在人们枯干的骨髓里；让他们胫骨疯瘫，不能上马驰驱。嘶哑了律师的喉咙，让他不再颠倒黑白，为非分的权利辩护，鼓弄他的如簧之舌。叫那痛斥肉体的情欲、自己不相信自己的话的祭司害起满身的癞病；叫那长着尖锐的鼻子、一味钻营逐利的家伙烂去了鼻子。（第四幕第三场）

▲本·琼生

不如这明显的还有一处：《辛白林》（Cymbeline）中，在斐苔尔（Fidele）墓前唱的歌，“金子金女同归泉壤，正像扫烟囱人一样”（第四幕第二场）。“金子”与“金女”之所以为“金”，怕是有多重原因，但其中一种是他们有着完美的健康，体内的元素如金子里的元素一样，有着缜密的平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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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伸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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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丽莎白时代的世界图景

蒂利亚德 E. M. W. Tillyard 著

华夏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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