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点荟萃 | 李实：因地制宜设计实现共同富裕的路径和政策
本文来源于《南方》杂志，2022年第五期
共同富裕不是均等富裕，收入、财产差距小不等于没有差距。实现共同富裕是在实现权利平等、机会均等基础上，人人参与共建共享发展过程中达到富裕。
去年6月中共中央、国务院印发的《关于支持浙江高质量发展建设共同富裕示范区的意见》，不仅为浙江迎来前所未有的历史机遇，也为广东探索推进共同富裕指明了方向。不久前，国家发展改革委专门召开新闻发布会，从整体谋划、改革创新、收入分配、就业帮扶等方面介绍示范区建设最新进展。
今年全国两会上，“共同富裕”是许多代表委员口中的热词。今年政府工作报告进一步强调，要扎实推进共同富裕，不断实现人民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如何更深入认识共同富裕？浙江大学文科资深教授、共享与发展研究院院长李实在接受《南方》杂志记者专访时表示，广东应根据自身实际情况，设计出更加可行的推动共同富裕的路径和政策措施，坚持“尽力而为、量力而行”，稳扎稳打，逐步推进共同富裕。
《南方》杂志：公众对共同富裕的关注度持续升温，但不同程度上存在一些模糊认识。如何正确理解共同富裕？
李实：共同富裕包括两层含义：一个是富裕，一个是共享。富裕表现为人民生活水平的提高，意味着收入要高、财产要多、公共服务水平要高。共享则是高水平共享，意味着收入差距、财产差距、公共服务差距要小。这三个基本要素的水平和共享程度决定全体人民的福祉水平和社会发展能力，构成共同富裕标准。
正如习近平总书记所强调的，共同富裕是全体人民共同富裕，是人民群众物质生活和精神生活都富裕，不是少数人的富裕，也不是整齐划一的平均主义。共同富裕不是均等富裕，收入、财产差距小不等于没有差距。实现共同富裕不是采取简单粗暴的“杀富济贫”方式，而是在实现权利平等、机会均等基础上，人人参与共建共享发展的过程中达到富裕。
中央明确，到2035年“全体人民共同富裕取得更为明显的实质性进展”，到2050年“全体人民共同富裕基本实现”。关于两个时间节点上的共同富裕目标如何确定，学术界有很多讨论。就富裕程度而言，可以参考一些发达国家的标准。根据一些学者的测算，2035年中国人均GDP要达到那时的中等发达国家水平，意味着我们的人均GDP要从现在的1.25万美元左右提升到4万美元左右；到2050年，达到那时的发达国家水平，意味着人均GDP达到8万美元左右。实现这些目标需要保持较高的经济增长速度，可能会给发展带来较大压力，但关键取决于采取什么样的发展方式和路径，这是当下必须认真思考的问题。
《南方》杂志：目前共享程度尚无明确量化指标，有没有可能进行界定？
李实：中央明确提出，到2035年基本公共服务实现均等化，城乡区域发展差距和居民生活水平差距显著缩小。应该说目标比较清楚，至于该采用怎样的指标来衡量，当前学界存在不同的观点。
基尼系数是反映居民之间贫富差异程度的常用指标，可以考虑作为其中一个衡量指标。一般认为，基尼系数位于0.3～0.4区间，贫富差距比较合理；进入 0.4～0.5 区间，差距过大；大于 0.5 时则收入差距悬殊。目前我国的基尼系数在0.47左右，相对偏高。至于应该从0.47降到多少，不同学者有不同的看法，也取决于能做到什么程度。
另一种观点是，共享不只是为了缩小数字上的差距，更重要的是解决收入分配、财产分配当中的不公问题。收入差距大小和收入分配不公是两回事，例如有的国家可能收入差距比较大，但分配比较公平，因此衡量共享程度主要是看分配公平与否。而公平性无法借助客观指标来认定，更多需要通过民意调查判断社会公众对于分配过程、规则、结果有多大的认同。如果认同感高，即使有较大的收入差距，其共享程度也可以接受；如果认同感不高，则需要进一步解决分配不公问题。
《南方》杂志：浙江为全国推动共同富裕提供省域示范，有哪些优势？
李实：一是经济发展基础好。浙江和广东一样，在全国来说属于比较发达的省份，同时在过去几年发展较快，未来有很大的发展潜力。
二是共享程度比较高。主要表现为城乡之间、地区之间、人群之间的收入差距较小，相对于其他省份特别是沿海一些省份，共享程度高、均衡性好。
三是民营企业发达。民营企业对于就业有非常强劲的带动力。一个地区经济主体数量越大，越多人参与到各种各样的经济活动当中，全民共富的特征就越明显。
四是干部执行力强。推动共同富裕要靠政府主导、政府参与，干部队伍的治理能力、执行能力至关重要。明显能感觉到浙江、广东等地的干部想干事、能干事、会干事，各级各地之间协调能力强、配合度高，容易形成上下一条心。
《南方》杂志：示范区建设半年多来，在共同富裕的实践和理论探索中形成了哪些经验？
李实：对于推动共同富裕来说，最关键的一步是要把共同富裕的制度框架以及相关的路径和政策想清楚。建设共同富裕示范区以来，浙江特别注重顶层设计，在确定共同富裕的目标、主要发力点和各种各样的路径及政策方面做了大量研究和探索，初步形成了共同富裕示范区建设的目标体系、工作体系、政策体系和评价体系。统一了思想认识之后，下一步走向落实阶段、实干阶段就会更加顺利。
根据自身实际情况，设计出更加可行的推动共同富裕的路径和政策措施，这是广东可以参考和借鉴的有益经验。
此外，能否形成社会共识是推进共同富裕的重要前提。目前在全社会这种共识已经形成，从上到下都认同共同富裕是一个美好愿景，并愿意为之努力奋斗。
《南方》杂志：近年来广东在破解发展不平衡不充分问题上下大力气，逐步形成“一核一带一区”区域发展新格局。对于广东而言，在落实国家战略部署同时，如何“尽力而为、量力而行”，推进共同富裕？
李实：中央经济工作会议提出，推进共同富裕要坚持尽力而为、量力而行的原则，表明推进共同富裕必须因地制宜，不可能千篇一律，不能搞“一刀切”。
“尽力而为”，意味着不管目前遇到多大困难，都要坚定不移走共同富裕这条道路，都要尽最大的努力来推进共同富裕。“量力而行”则意味着要根据实际情况，坚持可持续性原则，不急于求成，也不吊高胃口，秉持问题导向、理性态度，稳扎稳打、逐步推进共同富裕。例如，在分配中，有的地区重点关注二次分配中的政府作用，有的地区更多关注一次分配中的问题。
《南方》杂志：去年6月，浙江大学同步成立共享与发展研究院，致力于阐释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共同富裕理论。如何理解共同富裕理论？
李实：共同富裕是一个新理念，也是一个大课题。它不仅仅是经济问题，也涉及文化教育等不同领域，必须进行跨学科研究。因此研究院把各个领域、不同学科的老师和专家组织起来进行研究攻关，并和国内国际相关机构保持密切合作。目前我们主要研究的重点有五个方面。
一是创建有中国特色的共同富裕理论。共同富裕的概念是中国提出来的，就要讲出中国独有的理解和认识，要在国际上拥有话语权，这需要大量的基础性研究。我们目前主要从公平与效率关系、发展中的激励问题、全球不平等问题、共同富裕案例及理论总结、共同富裕指标等方面开展基础理论研究工作。
二是系统研究三个层面的分配制度。在收入分配方面，最大问题就是如何构建初次分配、再分配和三次分配协调配套的基础性制度安排。过去提到收入分配往往都是初次分配或二次分配，现在要将三个层面分配纳入整个框架系统研究。
三是如何按照共同富裕要求重塑财税政策体系。政府在发挥主导性作用过程中，财税政策应该发挥什么样的作用，怎样使公共政策和财税政策体系的构建更加符合共同富裕的方向，也是值得重点关注的领域。
四是如何设定基本公共服务均等化的标准。换言之，如何把过去的基本公共服务均等化标准，按照共同富裕的要求重新设计调整。
五是研究实现共同富裕的内在机制。如何通过发展来实现共享，通过共享来促进发展，双方是否存在相互促进相互影响的关系，要明确其中的互动机制还有待研究和探索。
李实来源：《南方》杂志，2022年第五期
记者：刘艳辉
作者：李实
推文编辑：徐明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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