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均善：为什么不能独立思考

为什么不能独立思考（上）

四十几年的改革开放，使国人开始向往“独立”——经济上的独立，人格上的独立……其中独立思考，也成为热门话题。有人感慨中国人缺少独立思考的素养，有人驳斥：我一个大活人，难道不会独立思考么？

不会独立思考，还真的很普遍。不然的话，像司马南、张维为、温铁军、金灿荣、陈平这些完全靠半生不熟的鸡汤，岂能忽悠数以百万计的“粉丝”？

应该看到，的确有着天量“不动脑子、不求甚解、不作质疑”毛病的国民，他们习惯于用耳朵思考，只要听到某专家很煽情地替自己发声，就会沦为其拥趸，不管他听到的是否可行，或有没有公平公正的意思。

除了国人普遍的狭隘的自私心理作祟外，还有一个毋庸忽视的现象，就是国人普遍不擅于独立思考、独立判断。

其中的原因并不复杂。

首先，体制所形成的人身依附，必然造就大量的“跟屁虫”、“应声虫”。

几千年的皇权专制及文字狱，使这个民族丧失了自由表达的权利和勇气。久而久之，人们会自然而然地形成一种惯性：凡事只听皇上的，也只能听皇上的。尽管后来也实行了“共和”，但专制根基没有动摇，文字狱的土壤没有铲除，人们依然生活在不能自由表达的困境中。

故此，要独立思考，则必须首先做一个独立的人。人的独立，建立在不依附的前提下，若在生存乃至表达上，必须依附于某个组织才能如愿，人群的大多数，就成了“跟屁虫”或“应声虫”。所谓“跟屁虫”、“应声虫”，是比喻那些没有自己主见和立场，只会随声附和他人的人。没有自己的主见是表象，根本问题是：即使有自己的主见，但由于人身的依附，就必须根据个人生存的自然法则做出选择。在这种情况下，很多人就会改变自己的观点，以适应“形势”的需要，满足个人最基本的生存。这其中肯定有大量为满足私利而故意放弃自己主见的人，但普遍的现象是：明知道所依附的人的观点是错误的，却不敢公开反对，甚至必须被迫地认同。

人一旦处于这种生存环境中，就成了事实上的奴隶。一些人可能过得很优裕，但也是优裕的奴隶。奴隶的最基本特征是人身依附关系。因为普遍的人身依附，往往使“奴隶主”的政治美德丧失殆尽，他们必然成为傲慢、暴躁、凶恶、荒淫及残酷的人；而奴隶则必然成为猥琐、怯懦、逆来顺受、看人脸色的一群“侏儒”。他们仰慕的只是强者，并且经常为强者向更弱者挥刀而叫好。

任何制度，若存在人与人之间的依附关系，依附者必然会放弃自由。卢梭说：“放弃自由就是放弃成为一个人，就是要交出人的权利、人的责任。”

自由是大自然赋予人的天性，不得已放弃了，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任何一个人来到这个世界，生存终究是第一法则。一个控制了所有资源的体制，人们必然要向它摇尾乞怜。改革开放其所以产生出今天很多具有独立思考能力的人，也是因为经济上的松绑，很多人有了财务自由，于是才有了人身不依附的可能。而改革开放前，也不是没有具有独立思考精神的人，他们的生存状态可想而知。

为什么不能独立思考（中）

错位的价值判断体系，使多数人深受其害而不自知。

人活于世，无处不有价值判断。所谓的普世价值观，是人类经过长期痛苦的经历后总结出来的社会经验，是全人类相互依存的最大公约数。

普世（适）价值，其实就是普遍适用的价值观。它超越民族、种族、国界和信仰，是全人类共同拥有的价值观，是衡量是非善恶的最低尺度，或者说是人类道德的共同底线。具体的说，它由三个基本要件组成：公平、正义、自由。

比如“公平”，当然不是传统观念中所谓的绝对平均，通常意义上的公平，是指竞争机会的均衡对等，人的基本权利的平等原则。如果一个社会充斥着一部分人的特权，人与人之间，就很难形成公平竞争的环境。即使有再完善的法律体系，也很难做到在法律面前人人平等。

随便走在大街上问一问，我们生活的这个世界，有没有公平？几乎百分之百的回答是否定的。没有了公平，正义就更难寻迹了。因为公平是正义的前提和保障，公平尚且做不到，正义就只能隐迹了。

正义是什么？正义就是事实真相。然而人类社会复杂而诡异。追求真相，也是极为困难的一件事。为什么要追求真相？因为只有真相，才能做出正确的判断。虚假的东西，只能导向虚假的判断。

正义不正义，就看它的终极尺度，也就是我们通常所说的行为结果。但凡对社会合作的维系有益，就会被社会普遍接受。

罗翔老师有一个“圆圈正义”的高论，意思是：完美的圆是客观存在，我们当尽力画出最接近圆的圈。如果画圆画得很随意，又没有基本的画圆的常识，正义就不存在。

但我们所面临的正义的困境，不是正义不存在，而是有人故意藐视正义。也就是说，有人身居画圆的优越地位，却不用圆规画圆。结果把圆成了三角形、长方形或其它形形色色的图形。

许家印给这个社会捅了两万多亿的大窟窿，当然不是在一夜之间就形成的。但问题是，当许家印通过不法手段疯狂敛财、极尽奢华时，却被“评”为“全国劳模”。另一个最近才被揭露的倒卖五千多出生证的叶某，居然也成为“最美奋斗者”……这样的人和事，举不胜举。说明什么？

只能说明这个社会的价值判断体系，与普世价值观是颠倒的，或是与常人的感受是背道而驰的。

中国人普遍活得很压抑，与他们几乎天天屡见不鲜的苦难、不公、无能、残酷不无关系，他们并非不知道如何获得快乐，如何避免痛苦，也绝非他们对此茫然无措或愚昧无知。而是他们一直在颠倒的价值判断体系中挣扎着。有人不允许自己治下的大多数人知道如何正确发挥天性的功能，迫使人们接受完全背离人性的价值观念。什么“大河有水小河满，大河没水小河干”；什么“家是最小国，国是最大家，有国才有家”……

在这样黑白颠倒的价值观的长期熏陶和导向中，有几个人能正常思维正常判断？

也许有人会以为，西方乃至很多其他国家也一样存在着颠倒黑白的价值观念么？同样的一件事，比如以哈冲突，不是也有绝然相反的看法和主张么？不是也存在左右的冲突么？

但凡人群聚集的地方，都会有各种意见。问题是，不同意见的充分表达，使社会大众能够做出理性的选择。西方很多国家其所以不犯颠覆性的错误，正是社会具有理性选择的结果。如果一个社会万马齐喑，只会听到或只允许一种声音，就很容易出现癫狂状态，进而造成灾难性结局。这个惨痛的历史教训，我们不应该这么快就忘记了。

所以说，人身独立，是独立思考的前提；而自由表达，则是独立思考的必要条件。没有自由表达，思考就成了无源之水，无本之木。

为什么不能独立思考（下）

思考，是自然赋予人的能力；独立思考，更是人所以为人的标配。

思考不等于胡思乱想，思考须具备科学性原则，比如思考的逻辑性。基于逻辑性的思考，才会具有穿透力。没有逻辑的思考，就很容易落入罔顾事实、只看立场的误区。

思考是人类社会达到一定文明程度的必然选择。

尽管是一种必然选择，但是因人群中的人所受的教育不同，生存的环境各异，从而使思考具有多层次特征。大多数人也无需具备广博的学识，及严密的逻辑思维能力，只需要生活中的常识及同理心作为坐标足矣。对复杂的社会问题，还需依赖于精英的思考。

所谓的精英，其实就是人群中一部分会思考的人，他们是引领者，他们通过思考，为社会指出通向公平公正的路径。

可悲的是，原本指望精英能通过思考，实现对事实的正确判断，进而阐述观念上的见解，引领社会与文明相向而行。然而，那些有话语权的精英们，很多都在“信口雌黄”，他们的思考，是私利驱使下的“思考”，这种思考，必然会充斥着偏见与傲慢，甚或就是在帮闲或者帮凶，比如温铁军、张维为们。

温铁军自诩农村经济方面的专家，却罔顾了七十年以来正反两方面的经验教训，再次鼓吹“人民经济”。他的“人民经济”，就是要在农村推行“全民所有制”。

另一个更离谱的网红精英、复旦大学的张维为教授说：中国过去四十年来的高增长，是因为走了中国道路，摸索出了中国模式，而中国模式的核心是政府主导的市场经济。

与张维为一字之差的张维迎教授说：“中国模式之说，对内误导自己，对外误导世界。严重不符合事实。中国过去四十年的高增长，来自于市场化，企业家精神，西方三百年来的技术积累……”。然而，张维为的视频被广泛转发，张维迎却被禁言。

更可悲的是，精英阶层中的一些人，不但丧失了人格的独立性，成为依附权贵的应声虫，而且用错谬的观念和含有砒霜的心灵鸡汤误导民众，损害千千万万普通人的认知能力。

通常情况下，人群中或只有两成的人具备独立思考的能力，八成人都如墙头草一样随风倒。当一个社会处于正常表达的情况下，社会的风向标一定会朝向文明，多数人也会跟着文明的脚步走。只有在社会出现逆向运行时，才会有诸如八成人支持侵略者、同情恐怖分子这样的奇葩现象。

我们原本指望精英们像鲁迅所期望的那样：具有现代知识分子的正义感和科学精神、乃至人文情怀，勇敢面对社会现实，引导民众意识到自己的权利和责任，进而推动社会改革和进步。

当这个愿望落空时，所有人都应该猛醒，都应该开始学会思考。

普通人的思考，依靠生活常识和同理心，就足以看清谁在胡说八道。然而，长期的非正常教育及非正常的生活误导，使很多人丧失了作为人的悲悯情怀，乃至基本的是非鉴别能力。

为了避免上当受骗，也为了纠正自身的认知缺陷，就应该学会思考。思考，当首先要学一点逻辑学的常识。

当然，也不是说，我们大多数人不具备逻辑常识，但流行于社会的那些判断是非的逻辑，或只是中国式逻辑。中国式逻辑，按照易中天老师的定义，主要有三个特征：问态度不问事实；问动机不问是非；问亲疏不问道理。而普世的逻辑只问事实，而且只能是其事物本身的事实，这在逻辑上叫同一律。

逻辑常识中，除了同一律，还有排中律、充足理由律等，具备了逻辑思维能力的人，就会通过逻辑分析，洞穿百分之九十九的谎言。

比如我们耳熟能详的一句话：“凡是敌人反对的，我们就要拥护”。于是，社会上出现了这样一种匪夷所思的现象：凡是美国支持的，我们都要反对。假如稍有一点逻辑知识，就不难看出这句话在逻辑上的谬误：前提错了。

我们反对一件事，是基于这件事本事的错谬，而不是美国人的态度。如果美国人反对吃屎，难道有人还要吃屎不成？

再比如“大河有水小河满”这句话，把事实篡改了。世界上所有的大江大河，无一不是溪流小河汇聚而成。其所以有人几十年如一日这样说，也是想证明一件事：没有国，哪有你？但事实是：国家是为人民而构建的，不是人民为国家而存在的。国家政治清明，人民就会安居乐业。政治要清明，则必须实行民主制度，让人民自己当家作主。

【作者简介】高均善，陕西籍，少年做工，青年入仕，中年经商，继而从文。无意闻达于尘世，只求以文字讲常识。近年陆续出版有文化专著《终南悟佛》、《终南问道》;杂文集《我心怡然》;纪实散文集《曾经沧海》;旅行散文集《栉风沐雨》等。《科学与未来》是一本有关科学与社会的政论散文集。一枚园地耕耘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