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支柱：莫言没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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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源网络）
作者：杨支柱
“贵州人不谈山火”并非因为牢记“沉默是金”的古训，而是谈了就发不出来。“沉默是金”本身也并非没有合理成份。
经常有人发私信转给我一些谈计划生育的文章，其中绝大部分是我15到20年前转发或批判过的东西的翻版。即使同样是因为恐惧，“人人亦云”的马屁、“假大空”和落井下石也比沉默更可恶；而“人人亦云”至少在体制内已成痼疾，在体制外也蔚然成风。更何况，沉默并非皆因恐惧，有时的确是因时间和兴趣所限而未曾注意到，有时甚至是对“人云亦云”的抵制。管谟业（莫言本名 - 编者注）本人的确不缺保护，但“莫言”的境遇的确是个重要信号。沉默的权利比说话的权利更根本，不许不说话比不许说话更可怕。而现在，想保持沉默已经越来越难了。
莫言这人，不但笔名起得好，而且其人也耐人寻味。他不断在大胆创作和小心生活之间转换，也不断在接受洗脑和抵制洗脑之间徘徊。莫言有篇《主席老那天》我以前看过，现在又仔细看了一遍，说不定将来还会看。这篇文章有想象空间，而且因为长，不易产生断章取义导致的误解。莫言的立场、观点乃至性格，通过这篇文章都可窥见一斑。
最近有个网名叫毛星火的家伙声称要起诉莫言丑化革命英烈、抹黑毛泽东时代，断章取义罗织與论，手段十分恶劣。许多人争相痛贬毛星火，那是他罪有应得。但莫言也有段十余年前的视频讲话被翻出来，一些人站在跟毛星火相反的立场上痛贬莫言，认为毛星火攻击莫言是大水冲了龙王庙。
这个视频讲话，我想应该是莫言对所谓公知批判他参与“百名作家抄写毛泽东《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活动的回应。在视频中，莫言说：
“现在很多人否定毛泽东，把他妖魔化，这是蚍蜉撼树，他的《实践论》《矛盾论》《论持久战》你否定得了吗，他那种胸襟、气势你写得出来吗，他那狂飙一样龙飞凤舞的字体，你写得出来吗，把一个伟大人物丑陋化是缺少理智的，一个知识分子重要的立场就是要承认历史，你不能以为自己比古人更高明，1941年的时候你在哪里？你在那时能写出这样一篇文章吗？一些公知扮演了一种高于一切的角色，以为自己是正义的化身，良知代表，这十分可笑……”
我对莫言这段话的看法，和上述那些人有所不同。在我看来，这段话跟《主席老那天》只是感觉上倾向相反，内容上却并不构成冲突。
在这段话里，莫言只是说毛泽东的一些文章写得好，书法好，是个伟大人物，并没说毛泽东的□□好，政策好，也没说毛泽东时代人民生活幸福。他名叫“莫言”，更多的想法应该在不言中。不能光看他说了什么，还要看他没说什么。
我当然不是说随便找些他没说的话的否命题硬塞给他，这在逻辑上是不成立的。譬如莫言对疫政不置一词，我既没证据说他主张自由，也没证据说他主张管制。我只是想说，莫言没说的，可以到他以前的作品中去寻找他的答案。在一个人说出相反的观点以前假定他坚持过去的看法，这在逻辑上没问题。
“一将成名万骨枯。”如果逻辑彻底，一个人要么崇拜这“一将”，要么同情那“万骨”。据说莫言曾经在辽沈战役纪念馆题词，“炮火连天，只为改朝换代；尸魂遍野，俱是农家子弟。”再联系莫言的诸多小说情节，他显然是同情那万骨的。但世上逻辑彻底的人并不多，在中国尤其少。莫言就是既崇拜这一将又同情那万骨的。考虑到“新社会”成王败寇的是非观和长期的部队生活，莫言的这种不彻底并不难理解。
近20年来，我对那些批判计划生育的人头脑中存在计划生育洗脑的烙印深有体会，其中就包括莫言。莫言人如其名，在全国政协会上几乎不发言、不接受采访，旁边的委员接受采访时他闭起眼睛打盹，甚至还面带嘲笑。或许是觉得自己对生育政策还比较熟悉吧，我记得他大约十年前还递交了一个这方面的提案，其内容竟是强化独生子女父母的特权。计生系统虽然痛恨莫言的小说《蛙》，但肯定欢迎这个提案。
毛星火所谓起诉莫言，根本就是莫须有的炒作。几天炒下来，圈粉无数，又大泄了心中之愤（粪），在眼球经济时代，可谓物质、精神双丰收。
然而请律师写了那么长的起诉书，却不知道莫言的住址，也不知道上哪个法院起诉，舆论早已炒爆起诉却不见影子。被告所在地就是诉讼管辖地，这两个信息其实就是一个信息，想弄到并不难。连这点信息都弄不到的“律师”，要么本不存在只是毛星火打出的幌子，要么就是自称律师的骗子。
更可能的真相是，毛星火本来就没打算起诉，而只想操弄舆论。
理由之一是所谓律师写的起诉书上的原告姓名竟然是网名毛星火，而非真名吴万争（毛星火微博自己暴露的）。原告姓名与身份证记载不符，法院怎么可能受理？
理由之二是，以15亿中国人的名义索赔15亿元人民币，授权委托书呢？中国大陆加上港澳台的人口，根据国家统计局一估的数据，顶峰时期也只有14亿多点，现在又下降了2年。而根据易富贤博士的推算（在我看来，一贯比国家统计局靠谱），中国人口顶峰时期也只有12.8亿，现在已连续下降5年。来个折中，算13亿人，假如其中读过莫言小说的有8亿，够高估了吧？又假设其中一半人读后感情受到了伤害，也就是4亿所谓受害人。即使毛星火修改起诉书只去代表这可能受害的4亿人，要获得这4亿人的授权委托书又谈何容易？我估计就是4万人都足以把他吓退。所以毛星火根本就没指望通过逼迫法院就莫言抹黑英烈的事实是否存在做出表态，他知道到不了那一步。
因此毛星火所谓5年得不到公正判决就考虑诉诸暴力云云，也不过是街头流氓打架时常说的“我弄死你”，当不得真。
不过把毛星火说成怒砸日系车主的U型锁，还是小看他了。虽然同样是表演爱国，怒砸日系车主的U型锁很快就被判刑入狱了，可毛星火不但没入狱，还物质、精神双丰收。被怒砸的日系车主住院了，莫言不但亳发未损，或许还能多卖些书，图书馆里的莫言作品也能多些读者。
在我看来，毛星火的起诉书客观上的确有《莫言反动言论选编》的作用。以前官方编印的《□xx反动言论选编》和《□xx反动言论选编》，虽标注“内部资料，供批判用”，但仍不免在一定范围内外部传阅。毛星火的起诉书传播范围肯定要大得多。
如此双赢，难怪，双方会斗得那么火热。
（2024年3月8日 ）
【作者简介】杨支柱，1966年生，湖南临湘人。前中国青年政治学院法律系副教授（2010年因“超生”被解聘），现中央团校图书馆手力劳动者。曾创办"问题与主义"网站和"学而思"论坛，主要作品有《自由从摇篮开始》、《地下室磨牙集》、《火眼金睛看计生》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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