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生都用手机上课，老师跟学生一起玩游戏，这样的学校谁敢上？
学校楼顶一景
What?!
这幢连正经校牌都没有的旧房子，就是你费尽周折来看的全日本最特别的学校？——开车送我的朋友用最直接的语言表示狐疑。
校门入口
樱花未开的3月，我去了趟日本，因为一所非常特别的学校。在远离日本本土的冲绳（古琉球），从那霸一路向东，沿着长长的海上公路一直开到它的离岛伊计岛的最尖尖上，才在一片农田里发现了这个由一所被废弃了的小学改建的学校。
农田旁边被废弃的小学改成的校园
家长为何愿意花钱送孩子来这样一所远僻荒郊，既没豪华校舍，也没辉煌历史，甚至连一届毕业生都没有的学校呢？是怎样的魔力让那些甚至已经辍学的学生趋之若鹜呢？
奥平博一校长（左）和创始人山中伸一先生
我揣着和你一样的好奇来到现场，在校门口迎接我的是学校的创始人Shinichi Yamanaka山中伸一先生，如果不是站在一旁的奥平博一校长对他鞠躬的幅度，你一定想不到他是前日本教育部副部长！在日本这样等级观念如此严重的男权社会，他却一点都没有官员的架子，宽厚慈祥的面容，偶尔天真一笑，露出一口那个年纪的日本人少有的整齐白牙，一个真正懂教育、爱教育的人该有的样子。
虽然来之前已经做足了功课，但也不好意思打断老先生专门为我准备的中文PPT介绍，不失时机的插入一些我事先准备的问题。我没办法一字一句的记录我们的对话，整理了N高中带给我的一些思考与大家分享。
发展速度惊人
创校不到三年，学生人数从2016年4月的1482个陡增到2018年10月的7274人，从冲绳一个校区拓展到东京、横滨和千叶四个校区！仍在持续增长的报名人数已经超过了法律规定学校学生人数上限，也超过了才不到100名教职人员的负荷，不得不筹划着开第二所学校了。
运营模式成功
第二个难得之处是投入运营不到三年，已经不需要财团再投入资金，学校就可以自给自足了。这是个不可思议的奇迹，尤其是在运营成本及学业和出口压力最大的高中阶段。
办学背景
和很多国家一样，日本高中生厌学和退学的情况日益严重，家长抱怨孩子把自己封闭在游戏的世界里与世隔绝。自己没玩过游戏的大人习惯把游戏当成洪水猛兽来批判堵截，但游戏真的比学校里教的东西更让人感兴趣啊！？既然不能阻止孩子们玩游戏，不如给他们一个更正当的理由——用这种他们最熟悉、最喜爱的方式来学习。
这所非营利的学校得以诞生多亏了一家有社会责任感的企业——曾出品了如《刀剑神域》的游戏和《你的名字》的电影等有广泛影响力作品的角川株式会社集团旗下的Dwango公司。
Dwango的创始人 NobuoKawasaki川崎伸男先生最早提出了N高中的理念。“N”不代表一个特定的单词，人们可以自己去定义它，New, interNet等等都是N开头的。
一进校门，你就会注意到站在门口穿着二次元风格校服的模特（不理解二次元是什么的家长很有可能孩子已经不怎么跟你认真说话了）。有人可能会问，一所线上高中要校服干嘛？对啊，学生即使不被要求也会自己买来穿的原因只有一个：实在是太喜欢。想想国内有些学校，即使老师三令五申逼着穿，学生也要想尽一切办法逃开。做教育的人不研究、不在意、不尊重学生的心理和生理需求，怎么可能做得好？
游戏动漫公司办学具备几个先天优势，也决定了这所线上高中的基因：
有成熟的技术搭建在线课程交互平台及制作有品质的摄录课程，让学生可以根据自己的时间和进度，随时随地通过网络直播和录播视频学习。但课程设计也像打游戏通关一样，不完成前面的功课，课程就无法进行下去。
本行业的专业人才为学校提供实操性强的专业课程，让喜欢玩游戏的学生顺理成章的成为从业者，比如编程、插图、文艺小说创作、音乐、游戏和电影制作等等。
很多00后的孩子，不喜欢面对面的跟陌生人接触。那不如先让他们在网上交到有着共同兴趣的朋友，然后再见面也不迟啊？在一个人人读Manga日式漫画长大的国度里，这样的企业可以轻而易举召集10几万人的活动，非常有利于招生、开展社群活动和增强校友凝聚力。根据2016年调查，就读N高中的学生中，有87.2%的学生交到了新朋友。
97%的日本高中生使用Slack这款社交工具，老师们顺势而为就使用这个平台组成网上社团，开展教学。此外，每个学生可以自己创建新的小组，找到志趣相投的朋友，讨论自己爱好的话题。目前，N高中学生创建的话题已逾1000个。
除了邀请前国足成员和现役国家队棋手等大咖组织实体活动之外，学校还专门设计了Virtual Excursion虚拟远足游戏，让学生们在通关的过程中获得关于世界的知识。
学校并没有期待所有毕业生都从事游戏动漫行业，在接受总有学生不喜欢的课程的前提下，非常注重培养学生各方面的兴趣，为学生提供体验不同职业的机会。并采用PBL项目制学习的方式，培养学生解决问题的能力。每年的创业项目比赛，获胜的设计团队可以获得高达1千万日元的奖金去实践自己的创业梦想。
到目前为止，N高中是一个完全没有入学门槛的学校，入学后通过几个月密集的个性化课程，让每个学生通过听成功人士的分享、了解自己可能感兴趣的行业，学习使用目标规划和管理的工具，逐渐成长为一个有努力方向，并能实现自我驱动的学习者。学校也专门开发了N预备校的APP，有错题追踪记录和答疑功能，让学生在入校前就做好了一系列知识和学习技能的准备。
此外，谷歌公司的G Suite教育套装（来自学校的消息将发送到N高专用Gmail，学生在阅读高中报纸时可以使用相应的Google服务）、Adobe Creative Cloud（所有学生可以免费使用Adobe提供的图形设计、视频编辑和网页设计应用软件，来实现创意学习内容）、GitHub（N高中学生用于在课堂上学习编程），也是N高中最常用的教学资源。
N高中有一门课程介绍看得我浑身起鸡皮疙瘩，它包括了写作、说话、和表达三个元素。让学生写信、写日记、写诗歌、写调查报告和广告语；做自我介绍、推荐好书、演讲、朗读、辩论；最后通过绘画、摄影、演讲、拍视频的方式实现自我表达。这跟我上学期在探月学院和百年职校开的写作演讲课以及正在筹划设计的美育及艺术创作课程简直不谋而合。
学生的日常管理由不担任教学任务的辅导员老师负责，每40-50名学生配备3名辅导员，每周一次集体面谈，定期一对一面谈，保证学生身心全面发展。和很多创始学校一样，为了赢得家长的信任，N高中一开始聘用的教师都是在体制内获得教师资格的老师，而后来也意识到这样背景的老师不一定具备线上高中所需要的素质，现在更倾向于招刚毕业的大学生，他们不但更了解当代的年轻人，也比较容易挣脱传统教学手段的束缚和惯性。一起打游戏的过程中，学生间、师生间的联系更紧密了。
在一些学生人口比较密集的城市，N高中和一些实体学校合作，也可以提供很多在校学习的机会。照顾到每个学生不同的家庭状况和时间安排，允许学生以每周一次、三次或五次的不同进度来安排自己的学习。美国斯坦福大学和英国牛津大学也是N高中的合作学院，每年暑假为选拔出来的优秀学生们提供为期两周的包括学术研讨、文化交流、硅谷体验等项目的国际游学课程。
我终于忍不住说出了我的疑惑：一所概念如此超前的学校，为什么不建在资源和信息集中的大城市，而选在一所交通不便的离岛上。山中先生笑着说：第一、在风景如画的岛上读书或工作听起来就很酷，对年轻人有吸引力；第二、冲绳老龄化很严重，老人们希望多见到年轻面孔，当地政府就用廉价的校舍租赁换取年轻人的到来，在租赁合同里都明文规定了每届学生都必须在岛上待够至少5天。与其说是校园，更像是学校的团建营地。
学校楼顶的景色
学生们开学团建时的照片
N高中的学生有考大学、就业（创业）两种不同的出口设计，但从课程设置的比例上看，还是有很大程度在应付大学入学考试。在会谈最后，我也提出了我访学时通常会问的问题：在人工智能分分钟取代人类的时代，当本科生、研究生也不一定找得到工作的时候，我们该如何重新定义学习的内容和路径：如何培养和评估学生们那些不容易量化的软实力？
日本受儒家文化影响大，和中国一样，很多成年人还停留在旧时代的标准里，以为只有读大学才能证明自己的实力和努力，才更有机会找到一份好的工作。虽然飞速变化的现实可能跟我们的直觉和陈见相悖，但对于家长，这仍是一个漫长的沟通和改变的过程，这也是山中先生认为办学最大的挑战。
回国后，为了能给中国的教育创新者们更多的信息和信心，我追了一封Email问了一个很现实的问题，学费是多少？没想到山中先生超级认真的回复，还仔细到把每一个数字从日元兑换成人民币。N高中的标准学费是233，000日元（14000元/年），家庭年收入低于54万元的，学费减半，即7400 元/年，家庭年收入低于35万元的，学费再减半，也就是只收相当于3800块钱的学费，而绝大多数N高的学生是享受1/2和1/4学费优惠的。
我粗粗算了一笔账，日本30岁以下老师的年薪是20-25万元，N高中的老师基本上都是20多岁，那100位老师的工资就大约是25，000，000元。日本是高福利国家，相信用人成本要更高，我们算它40，000，000元。通常一所有品质的学校，教师工资占到总投入的50%-70%， N高中是线上学校，实际运营成本低，我们算它80%，那全年总开支就是5千万元左右。开学第三年，招到近7000多名学生，按半价学费收入每人7000元来算，第三年的学费收入超过5千万，果然是可以基本收支平衡了。
山中先生通常一年只来两次冲绳，这次为了我唐突的到访专程从东京飞过来，让我觉得很惶恐，但也不敢推辞，因为他的英语是所有人里说得最好的。我离开的时候，山中先生也坐计程车匆匆赶回东京。
今年N高中将送走第一届毕业生，是最关键的一年。社会和家长都拭目以待N高中的模式是否可行，是否有效，是否可以且值得复制推广。这过程中需要面对多少挑战，承担多少压力，可能只有自己办过学校的人才能体会。
望着他的背影，我在心里朝他鞠了一个90度深躬。除了对这位勇于面对改变并勇于改变的老教育家发自内心的尊敬，更要衷心的祝福他，希望N高中的模式，也让同样正残忍消耗着学生大好青春又不知到底能把他们送去哪里的中国高中看见教育创新带来的曙光。
（感谢对教育创新永远具有敏锐视角的蒲公英教育智库率先发现N高中并增补信息，感谢21世纪教育研究院的马志娟博士的隆重引荐，也感谢探月学院的陈雯博士和张阳老师分享的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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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介绍
钱志龙博士
独立教育学者、探月学院 督学、惠灵顿中国 理事、北京中国学中心 董事
钱志龙博士在上海出生，就读于南洋模范中学。高中毕业后保送北京大学，后旅居美国近十年，先后获得伊利诺伊大学香槟分校传播学硕士，夏威夷大学文学硕士，东西方中心领导力证书，南加州大学教育学博士。钱博士曾任美国罗耀拉大学实践教授，美国半岛国际学校小学校长，怡海教育集团总裁，中国传媒大学培训学院国际部主任，青苗国际双语学校副总校长，培德书院总校长。
钱博士在过去的三年里公益出版了四本新书《校长日记：我在美国做校长》、《熊掌和鱼：图解中西方教育的异路与同归》、《鲑去来：我的美国留学往事》和《熊掌和鱼II：国际教育的门里门外》。在众筹网上共募款近百万元，全部利润用来捐助需要帮助的弱势学童。他也是Ken Robinson爵士新作《你，你的孩子和学校》的特邀译者。
钱博士在国内外各大教育论坛上做了几百场演讲，他的题为《略带偏见的中西教育比较》的演讲大纲在网上传播10000000次。在过去的两年里，他以独立学者的身份拜访了250多所学校和教育创新机构，足迹遍布7个国家，为追寻教育的本质和推动教育创新上下求索，无问西东。
《校长日记》透过一个校长的视角，用49个小故事还原了美国硅谷一所私立学校的教育现场，引发你对教育本质的思考。三年持续热销，豆瓣评分9.0。
《熊掌和鱼1》其实是在网上持续传播了五年，阅读量过1千万次的演讲提纲。200多张图片，让你读懂中西方教育的异同。国际学校既可以用这本书做招生，也可以做教师培训。
《熊掌和鱼2》基于作者在中美两国国际学校做校长、总校长、校董及年检官的多年经验，以及在创新教育领域的观察和思考，让你了解那些不容易躲过的坑和教育发展的趋势。
《鲑去来》通过作者9年不寻常的海外生活经历折射出留学这件事的根本意义，家里有孩子准备留学的不得不看。如果读完全书，你没流泪，或没笑出猪叫声。。。那是你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