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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荒旧闻录 · 露营记、刺鼠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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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荒旧闻录 · 露营记作者: 关文杰

到北大荒的第一个冬天,两次特别的经历,让我对风雪严寒有了深切的体会。


1969年10月1日,我们到北大荒正好一个月。这个季节正是北京秋高气爽的时候,北大荒却已是大雪纷飞了。


这个国庆节是新中国成立20周年大庆,但是在我心中一点节日气氛也没有。背井离乡数千里,在前途未卜,生活极端艰苦,精神极度空虚的情况下,北大荒的第一场雪让我的心凉到了极点,刚到边陲的我怎么也难适应已经冷起来了的天气。


那年,团党委决定举行阅兵式。他们这个念头估计也是拍脑袋想出来的,满足了他们的某种心理 ,却苦了我们这帮十几岁的孩子,要不说形式主义害死人呢。

那天一大早,我们收拾停当,穿上统一发的绿棉袄,一片草绿,看上去还像那么回事。当天雨雪交加,我们把家里带来的雨衣都穿上了。可是我们大部分人穿的雨衣都是在北京使用的塑料雨衣,五颜六色的,看上去挺美,但真的不结实,这就注定了此行的悲惨形象。


记不得那次我们走了多久,反正是在凄风苦雨中,在陌生的道路,陌生的田野边,我们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了几十里,茫茫雪原,寒风似刀,队伍中没人说话,没人嬉笑。我甚至感觉我们这支队伍有点像《铁流》中那些悲壮的人群,绝望地前行着,“此行何去,赣江风雪迷漫处。”我倒是没怀疑红旗到底能打多久,只是这寒冷让人受不了。  


当我们在检阅台前转了一圈,记得是在老招待所门前(那是我们团当时仅有的一座二层楼建筑),几辆放下大箱板的卡车,并排靠在一起组成一个台子。团首长一班人有模有样地站成一排,不断地向我们挥手致意,喊没喊“同志们辛苦啦”“为人民服务”之类的口号,我一点也记不得了,只觉得又冷又累又饿,苦不堪言。


转完圈连喘口气的功夫都没有,没有吃饭,没有喝水,我们被命令冒着风雪直接回连队,去“抓革命促生产”去了。


此时我身上的雨衣已经碎成一条条的了,用褴褛形容一点不为过。雪打湿了新棉衣,开始还觉得心疼,一会冻得就剩哆嗦了,连心疼棉衣都顾不上了。


这是我首次领教北大荒的雪。再一次领教严寒的时候,我已经是在小兴安岭的深山老林里了。

上山伐木,这在我的人生是第一次有这样的经历,也是仅有的一次,也就是我在《大荒旧闻录(6)首长记》里记录的那次伐木。


林海雪原浪漫的场景,小兴安岭的神秘富饶令我向往。更兼据说上山冬伐可以领双份工资,而且不扣伙食费房费,拢共能有五六十元的收入,那时也是大钱呀,其实不给钱谁也不敢不去呀。


再说,年轻人嘛,对什么都感兴趣,在城市里长大,能看看原始森林,那该是件很有意思的事,反正我是这样想的。


出发那天,团里的汽车来了,把铺盖往车上一扔,我们就钻进了大解放的帆布棚里。汽车盘旋在山间,山路崎岖,有的地方,连挂着防滑链的车轮都会不时地打滑,想想也是很危险的。陡峭的山路上,一旦因打滑车辆失控,后果难以想象。

在极窄的路段,林业局会在山路的两端设立管制员,他们山上山下挥旗都可以看见,直线距离没多远,但是要是开车绕行可得走上一会呢。此时的山路就变成了单行线,根据指挥人员的小旗,车辆才能通行,这边的车子下来了,那边的车子才能上去。


透过帆布的缝隙,我能看见满山的松树。有樟子松、黄花松、白松、鱼鳞松。这里的松树可不是我们平时看到的那些胳膊粗,最多大腿粗的树,这里可是全球闻名的中国东北红松林呀。三四人合抱的大树随处可见,苍劲的树干笔直地伸向天空,高得都看不见树尖。树林密得让你的视线看不出去多远,远处仿佛是一堵树木的墙。


太漂亮了,平生第一次看到真正的原始森林,我几乎忘记了车厢里的寒冷。我喜欢森林,这多半与我父母从事的职业有关,他们都是干林业的,与树木打了一辈子的交道。


车终于停了下来。地点是鹤北林业局大丰林场,后来改名金山屯区。我再访大丰林场时,当地的区长介绍说,这里现在叫“金山屯”了。可我还是习惯叫老名,对金山银山的称谓很是不习惯。尽管金山屯鹿场看上去很漂亮。


应该说,这块原始森林,是我国不多的野生原始松林之一。日本鬼子战败后,很遗憾的事情之一,就是没来得及把这里的红松砍光运回老家去。现在我们来了,八连来了,还有更多的连队,更多的单位在给林业局送几车酒肉之后,便都以“清理山场”“保护次生林”等名义上山“大开杀戒”。随着一声声“上山到”“顺山倒”的喊叫声,巨大的、生长了几百年的红松(红松生长很慢),那美丽的身躯便轰然倒下,犹如一个巨人的坍塌。再跟着一长串“哈腰挂、哎,长腰起、哎”的号子声,粗大的原木被截断,被拉走。

树木锯口处显露出五公分左右的冻圈,橘红色的,半透明状,很美丽。在我眼里,那就是树木的伤口,和动物的创伤一样,流着鲜血。我觉得植物也是有生命的。


我们砍的树胸径一般都在五六十公分。八连臧连长还是有道德底线的,尽管连里的基建很需要木材,但是连长还是要求我们太粗的树不要砍,特别是松塔大而多的树那是母树,不要砍。也不许连着砍,要拉开距离,这也是给大树打开生长空间。而且一定要把山场清理干净,以便来年松塔落下来的时候可以落地生根,容易生长。


臧连长想得真细,也真有责任心。


森林是美丽的,也是奇妙的:


皑皑白雪上,你能看到一串串各种各样的脚印,消失在大树下灌木丛里它们自己的通道。你根本认不出是什么动物从这里经过的,但是脚印可以带给你无限遐想,也许是老虎,也许是豹子,也许是野猪……


山坡上不时可见冰湖,也就是山泉水冻成的水塘。透明的冰湖,神奇得很,拂去冰上的积雪,你会看见有如玻璃一样平整的冰面,蓝汪汪的有如水洗。透过蓝色的冰面,你能看见山水的流动,流动的山水还能带出一串串气泡,仿佛是有生命在那里路过,令人遐想无限。

如果这时候你渴了,一斧子下去,冰湖上马上会涌出一泓清凉甘甜的山泉水来。但是明天再来的时候,那里可能已成了干的冰窟窿,冰还在,水没了。顺着山势往下走几十米,你一定还能找到另一个冰湖;


巨大的松塔对我们城里孩子充满了吸引力,那是大自然的馈赠。尽管连长一再强调,一个松塔就是几十棵小树,但是架不住松塔那巧夺天工的造型,香甜无比的松子,我们还是会偷偷地把捡到的松塔藏起来,以便带到山下炫耀。那时候,你要是能有几个大松塔,估计会有不少小姑娘围着你呢。你要是在雪堆里一下发现几个松塔,那一定是小松鼠的食品库叫你给端了;


质地极好的椴木,在北京我连见都没见过。找那粗细适中的椴树,用大肚子锯切成一段段的,都不用加工,那就是上好的菜墩呀。据说椴木菜墩切菜一点邪味没有,还不“沾”刀。


用椴木刻成的洗衣板,很好用。有那手巧的哥们,还把“扎根边疆”“屯垦戍边”一类的口号也刻在搓板上,那它一下就成了工艺品,很为人们喜欢。

在森林里我还认识了做擀面杖最好的“老鸹眼”木、做枪托最好的黄菠萝木、做家具很好的色木柞木等等;


造型漂亮的“玻璃斧子”即是劳动工具,也是我们防身的武器,我们几乎每天都要用小钢锉,磨刀石保养斧子。这样斧子才能锋利无比,打枝桠时相当给力,一抡一下胳膊粗的枝丫应声砍断。碰到野兽啥的心里也有底,小样吧,我一斧子下去就要了你小命。


你别说,力力那天出恭去,没带斧子,就真碰上头野猪,要不是这小子跑得快,估计小命不保了。


带着斧子的就占了便宜了。

一次,几个巡山场的哥们就碰上野猪了。那是一头叫套子套住脚的野猪,看见人来了疯了一样的挣扎咆哮,谁看了都会肝颤的。野猪在森林里虽不如虎豹出名,其实它的威风不在虎豹之下。成年野猪老虎熊瞎子见了也绕着走,轻易不招它的。


那次,架不住这帮小子人多势众,加上野猪是被套子套住了,大家一顿乱砍,硕大的猪头几乎被砍了下来,这才得胜而归。


这帮人扛着野猪回帐篷时,那激动劲,堪比武松打死老虎。后来我们每人造了一大碗野猪肉,印象中味道还行。那年月,有点肉就是好东西,顾不上是野猪还是家猪肉了。


山里的故事很多,这里是男子汉的天下,没人需要修边幅。


每人发了一幅绑腿,把自己捆得像个八路军似的。耍了花的破棉袄,贴满了伤湿止疼膏,腰里还扎上一条麻绳,俗话说“千层万层不如腰中一绳”,别说还真管使,就是暖和多了。


掉了毛的狗皮帽子,被柴油和松明子熏得黢黑的脸,几天也不用洗,实在不行了就在雪地里搓上几把,远远看去,整个就是座山雕的部下——滨绥图佳保安第五旅的几大金刚了。


山里生活对我来说是别开生面,也是极其另类的一种生存状态。但是让我印象最深的还是冬伐第一天的情景。


那天我们上了大解放后,不记得开了多久,汽车把我们扔到森林中一个空场后,卷着雪花开走了。我们还来不及打量四周的环境,就在臧连长的指挥下开始搭建帐篷,安装炉子。这一切都要在天黑之前完成,否则天一黑,气温下来了,那是要冻死人的。据说,在这深山老林了,气温能降到零下四十多度。没人知道零下四十度是一个啥概念,但那一定很冷很冷。 


砍树、搭架子、绑帐篷、拉保险绳、搭炉子、劈柈子、支锅灶……一切都在连长指挥下紧锣密鼓,又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天黑了,山风袭来,透人衣衫,烟炮起处,万树吼叫,大山的黑影,趁着夜色压向我们,仿佛世界都不存在了,只有我们这一小撮人在与黑暗和寒冷抗争,很是恐怖。


此时我们只搭好了一顶帐篷,还有一顶帐篷只搭了一半,还没封口,一面“山墙”还空着,帐篷里也没搭炉子。

钻进新帐篷,感觉稍微暖和点,刚劈好的木材还湿呢,不好烧,冒着浓烟就是不出火。不知哪位向炉子里倒了一盆柴油,火倒是起来了,一会汽油桶做的大炉子就烧得通红,可那味道,一般人受不了。柴油燃烧后和着松油子,结成细小的黑烟灰漂浮在空中,满帐篷里都是肉眼可见的黑色漂浮物,没一会,我们的鼻子眼睛都成黑的了,嗓子眼咳出的痰也是黑色的。


晚饭后,我已经被帐篷里的柴油、湿木头、老职工抽的“蛤蟆头烟”味形成的混合气体熏得睁不开眼了。昏暗的煤油灯下,拥挤的铺位上的人都分不出个数来,隐约看到的白眼球和牙齿,怎么看都别扭,跟鬼窟似的。


这可怎么睡呀?我迟迟不愿钻被窝。


我这边正琢磨呢,看见明明也在那皱着眉头发呆。我捅捅他说 “要不咱们换个地方?”


“行呀,这可真没法待,睡着了还不得给熏死。”明明说。


“必须得换个地。”我说。


于是,我、明明还有一两个人,现在想不起是谁了,卷起行李,进了那个没炉子,没搭铺,没垫草,没封闭,露着天的帐篷里准备睡觉了。


我们的装备是:白天全套的衣服一件不脱、大衣盖在棉被上、皮帽子的护耳放下,栓紧,围脖缠牢,口罩戴好,每个人的铺位尽量缩小,四五个人挤成一团,有点抱团取暖的意思。


就这样,我们在一顶能看见星星的帐篷里睡了一宿。


早上起床的时候,我们的帽子、围脖、口罩上都是厚厚的一层霜,睫毛眼皮几乎都冻一起了……能扛过小兴安岭深山老林里无火的冬夜,还真的有点小伙子睡凉炕的精神。


于是,遭来臧连长一通臭骂,这在前篇《首长记》里有记载,这里就不赘述了。


小兴安岭是美丽的,红松是宝贵的,我们的冬伐生活是艰苦有趣的。


大片的森林在我们(所有砍树的人,指挥砍树的人和批准砍树的人)无知的斧下倒下,这里的原始森林今天已经荡然无存了。只剩下个别保护区在告诉人们,这里曾是红松的故乡。尽管是保护区,在我眼里,那也只是聊胜于无。

后来我再访大丰一带林区的时候,满眼小胳膊粗的次生林什么的,让我不禁对当年的滥砍滥伐感到汗颜。我们当年生活用的柴火,今天看来,都是上好的木柴。简直是造孽。


但愿我的感觉不是我个人的,这该是那个时代很多人应忏悔有的。


每忆及此,都感痛心不已,当然,不仅仅为了那难忘的严冬露营。

大荒旧闻录 · 刺鼠记作者: 关文杰
北大荒地广人稀,在路上走十里八里地见不到一个人很正常。可是北大荒的耗子,就是老鼠那可是多如牛毛。


老鼠主要分家栖、野栖两大类。细分则有仓鼠、田鼠、家鼠、水耗子等,主要以其不同的生活环境而区别。当然,松鼠、袋鼠、鼹鼠啥的大约也是老鼠的近亲,


据说世界上的老鼠有一千多种,电视剧《我爱我家》里的贾志国为了灭鼠,还弄来一堆书专门研究了半天,最后也没闹明白到底有多少种,至于如何对付它们,更是束手无策。


我们八连的老鼠也多,不但多还胆子大不怕人,不时会趁你不注意钻进你的裤腿衣领里,进房间登堂入室那更是家常便饭。刚去的时候还真是害怕,见到老鼠能吓你一大跳,浑身哆嗦。


我见到过不少老鼠。

先说地里的鼠,那叫田鼠。草黄色的皮,后背一条深棕色的线,从头到尾,很是漂亮,不咋招人讨厌。它们小眼睛亮亮的。春夏间见得不多,它们都是精灵古怪的,很少能抓到它们。但是在秋冬间抓到田鼠的机会就多了,那时正是收获的季节,也是田鼠的哺乳期。我们在大田里抱玉米秸(把掰过玉米的杆收集起来,做饲料或者烧酒,或者当柴禾)的时候,许多玉米秸下都会有一窝小老鼠。我们伸手插进玉米秸堆里的时候,双手不时就能插在小老鼠温热的身上。翻开一看,粉嘟嘟的一窝小耗子,躺在用玉米须子和皮子围成的温暖的小窝里,各个举着脑袋看着你。当你把玉米秸抱走之后,不到一支烟的功夫,那些粉红色的小家伙都成雕塑了——冻硬了。


过去对扑杀大田鼠没啥有效的办法,大多是任其自生自灭。可老鼠的生命力那是极强的,根本没有灭绝的可能。田鼠虽说不那么令人恶心,但毕竟会糟禁很多粮食,人们为此很忌恨老鼠。于是,有人在抓到田鼠后,用麦管插进老鼠的肛门里,用力一吹,田鼠肚皮立马如气球般鼓胀起来。


然后放在路上,这时候你也不用管它也跑不了,四个小爪子挥舞着够不着地,一有车过就像放鞭炮一样,啪的一声……够惨的。我们谓之“虐杀”。


田鼠不那么招人讨厌,主要是觉得它们比较干净,用现在的话说就是纯天然,绿色老鼠。


和田鼠比起来仓鼠就比较招人烦了。

每到冬季,除了修水利,在场院处理粮食是重要工作,其中给粮食出风是我们最常干的工作。出风,就是把囤子里的粮食倒腾出来晾晒,吹风,降低含水量,以免潮湿霉变。现如今这样的劳作在北大荒已经看不到了,全部是机械化,粮食往烘干塔里一送,出来的就已经只有十几个水分,符合收购的标准了。


我们八连的场院有五六个大粮食囤子,每个估计能装上百吨粮食。每当倒囤子到最底下时,那就是捣了老鼠的老巢了,无数只老鼠作鸟兽散,像开了闸的小溪,冲出粮囤。


鼠群黑黑的脊背,亮亮的皮毛在厚厚的雪地里一闪一闪地顾雍着,怎么也跑不快。这时候我们会抓住老鼠,只要随便找个铁器,比如在扬场机、入囤机的外壳上吐上口吐沫,然后把小老鼠往上一粘,立马就冻上了,老鼠会挣扎一会,手舞脚挠的。也是不到一袋烟的功夫,就会冻僵了。


下班的时候,你会看到场院里所有铁器上一溜溜的沾满了小老鼠,这成了我们的游戏。东北人就是死性,那么肥的老鼠,而且绝对是纯粮喂养,就是没人吃,要是在老广眼里,那不都是美味吗? 


也别说,也不是绝对没人吃,人馋急眼了耗子也能解馋。


那天我去兴安台采购,回来有点晚了。刚从食堂弄了点吃的,辘轳喜滋滋地端着个小碗过来“给你留的,快点吃了吧。”


此时我心头一热,那是一点红烧肉,虽然不多,但是在缺油少肉的年月,看着还真是眼馋。


“哥们就是哥们呀,这年头,谁看见肉不是狼碰上羊的感觉?也就是哥们还想着我,这么点好吃的还知道给我留点。”我心里想。

小碗里,酱油烧的肉块切得小小的,严格地说就是肉沫,油汪汪的,看样子是炒菜的肉丁叫这帮小子给截留了。


“可是哪来的肉呢,我是上士,我没弄肉是不会有肉的。”我们连仨俩月吃不上肉那是常态。刚要张嘴,我忽然想到这点。


“给你双筷子。”辘轳极其热情——平时倒是也没见他这么懂事。说着他从碗里夹出一小块肉送到我的嘴边。


狐疑间,我看出辘轳一脸的严肃中透着不怀好意诡谲的笑容,眼神躲闪着我。


“哪来的,什么肉?”我问。


“你吃吧,好东西。”辘轳依然是一脸的坏笑。


看着他神秘的笑容,我咬紧了牙关,躲闪着他夹过来的肉块,非要先知道是什么肉,哪来的才吃。


要知道,那时候我连猪下水都不吃。他越是不说,我越是怀疑。看我实在要问个究竟,他才吐口,最后终于证实了,这碗里的是耗子肉。


当时我差点没吐出来,幸亏没吃。好多年以后,只要是辘轳带来的吃的,我都习惯性地问一下“啥东西,哪来的?”就算是他从意大利回来给我带的好吃的,我也得问问,成毛病了。


辘轳的耗子肉都是肉丁,皆因耗子小。但是耗子也有大个的,水耗子不算,家鼠也有身材巨大的,像成了精似的。我在北大荒见过的最大的耗子,当属老倪刺死的那只。


想不起来那天是为什么没上班了,夏天是农忙季节,一两个月歇不了一天是常事。能有这样的悠闲实在难得,也许是宣传队有排练什么的吧,反正是我和作兄没出工,躺在后排小宿舍北炕上,百无聊赖地侃着什么,我手里还举着心爱的“宝书”《艺海拾贝》,看得入迷。


我正兀自沉浸在“拾贝”的快意中呢,忽觉作兄在拱我。我顺手推了他一把“干啥玩意,我看书呢”。


作兄很是不解地说“谁招你了?”


如是者三,我也感觉不是老作在拱我,事出蹊跷。我放下书,翻身仔细观看我们躺的炕上有啥名堂。

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不得了了,炕席底下一定是有耗子,炕席一鼓一鼓的,肯定是有耗子在那里拱呢。妈呀,这得多大一只耗子啊,竟然让我隔着炕席,隔着褥子都能感觉得到它的存在? 


“有耗子!”我喊了声,我和老作一下跳下炕来操家伙,眼看着炕席在那动弹。


不知道那耗子在炕席底下拱啥呢,半天也不跑。我俩也不敢动呀,想起家鼠那灰色的皮毛,尖尖的牙齿,秃秃的大尾巴,心里就膈应。我用铁锹使劲按着炕席,作兄在一边嗷嗷叫,就是不敢上手,双方就在那僵持着。


正无奈间,老倪进来了“你俩这是干啥呢?”


我俩异口同声地说“胆大的可来了,老倪,今儿就看你的了。”


老倪是上海知青,是我连宣传队的绝对主力。演、唱、跳、乐器都能来两下子,人是足够聪明。当年我进宣传队时教我跳舞的就是他,好歹的把我调教得可以上台了。毕竟是师傅,为此我们也结下了交情。


看在我们都是宣传队战友的面子上,再加上我俩一口一个“老倪胆大”,一口一个“老倪真英雄”的激励下,老倪英雄气概被激发出来了,他鼓起金鱼眼,血脉贲张,不知从哪里翻出一枚钉房梁用的硕大无比的钉子,足有一尺长。带上棉手套(防咬的),跳上炕,找好角度,一个突刺……


随着低沉的“嗷、嗷”的叫声——说有点像牛叫一点不夸张,那家伙不动了。随后,老倪从炕席下挑出一只足有一拃多长的大耗子——不算尾巴啊。


我们这才看到,铁钉正刺中老鼠面门,力道果然巨大,钉子尖都从老鼠下巴穿出来了。那老鼠两颗奇大的,尖尖的啮齿,到死还死死地咬着不知谁烤在炕上的一双毡鞋垫——刚才它不跑原来是在企图摘掉这双厚厚的鞋垫,铁钩一样的齿尖穿透了厚厚的鞋垫挂在鞋垫上。渗着血的眼珠子像大黄豆粒,直直地盯着我们仨。

从那以后,一般的小耗子都不在我眼里了,伸手一抓就是一只。也许是回城久了,和老鼠打照面的机会少了,现在我看见耗子,早没了当年的无畏精神,又多了几分紧张和胆怯。


文章来源:伏尔基河  图片来源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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