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言与美食（音频）|粿条汤与鸡丝河粉
粿条汤与鸡丝河粉
通过大马华人的小吃，我们是可以追溯当地华人的祖籍有哪些。“潮州粿条福建面”，阿嫲(此词借自闽南语，奶奶之意。)曾在Kopitiam(直译为“咖啡店”（闽南语），意思贴近于美食中心。)里对我说这话，教会我识别但凡以前者为主食材的美食，如粿条汤、炒粿条、粿汁等，皆源自潮汕地区，而黄面如虾面和炒虾面则源自福建。用河粉的，是广府人；做擂茶的，是客家人；煮红酒面线的，乃福州人；开西餐厅，泡咖啡者，海南人是也。曾祖父辈和祖父辈下南洋谋生已历百年左右，那时的华人非常了解自我的身世，他们以自己的籍贯为傲，会因彼此祖籍的不同而互相歧视，甚至拒绝通婚，直到今天年轻一辈的，不分彼此，对于华人这一身份认同而团结，但他们已经分不清自己的祖籍，对于美食的源头了解亦然，所以看见潮汕人煮艇仔粥，或广府人卖曼煎糕(中国称之为“满煎糕”，福建泉州小吃之一。)，绝非奇事。
长篇大论之后，我想我应该切入主题。在诸多小吃当中，我想和大家说的，题目已经出现。粿条和河粉因为在米浆上的比例不同而视为不同食材，可对我而言，两者都是一样薄而扁条状的米制品，因此就打算将两者并立而谈。这两道美食的代表点分别来自北马和中马两地，两地华人分别以潮汕话、闽南话和粤语交流，在此我想自不量力，斗胆用这三种方言来介绍它们。
先说我家乡北海的粿条汤吧。
在我看来，这儿的粿条汤的做法和潮汕地区的最相近。用猪骨熬的一碗汤，粿条配以葱花、猪朥(潮汕话，油之意。)片、鱼丸和猪肉丸。我们这里的华人因拜神佛而不吃牛肉丸，就用猪肉丸代替。食材当中，当然不能忘了蒜头油，那是粿条汤的灵魂，可令汤的美味锦上添花。粿条，无论是炒的还是汤的，我爷爷都爱。他前年往生，而我在那不久之后到中国读研究生，也找到了他日夜挂念住在普宁的亲人。亲人带我到处溜达，吃了一碗粿条汤，看着它，汤的表面如镜，反映了爷爷的脸。
不久之前因为暑假，我回到了家乡。我阿嫲说我久居大陆必是吃太多中华菜了，要不明早到巴刹(此词借自马来语（Pasar），菜市之意。)为我打包椰浆饭？我频频摇头，要的是一包粿条汤。我奶奶听了笑言，我和我爷爷的口味越来越相似，还戏谑我是“潮州孙”。
至此，轮到怡宝的鸡丝河粉。认识这道美食，是由我长期到外坡工作的父亲介绍的。我每次小学放长假时，父亲会特意向公司请假，带我由北到南，四处觅食。就某个假期，我父亲决意带我到怡宝找吃，那家茶餐室在我印象中的名字叫做津津。我父亲点了河粉两碗，档主呈上来，我就被眼前的河粉给惊呆了 —— 红黄交加的汤色，加上绿葱花点缀，色彩的搭配，真是美！父亲就解释红者为虾油，黄者为鸡油，绿者乃我所晓得的葱花，才构出如此“美食美景”。我记得我当时看呆良久，迟迟不动筷，父亲假意威胁我再不吃，就不载我回去。我怕到赶紧吃完。当我想再点第二碗，父亲就阻止了我，叫我别吃，还要到下一家（找吃）的呢！我小时候是怕极我父亲的，就顺从他意。离开之际，我才真正体会到作文套词“依依不舍”的含义。
最后就介绍这太平的粿条汤。谈食物之前，我想跟大家说明太平的地理位置。福建人和潮州人多汇聚于北海，而广府人却多汇聚于怡宝，太平地处于北海和怡宝，它虽和北海一样是福建人和潮州人的汇聚地，却因和怡宝同是位于霹雳州内的城市，因此那里多少会被粤文化影响，影响当地的语言，美食亦然。这里的粿条汤，汤底是由鸡骨和猪骨一起熬煮而成，配菜是放豆芽、鸡丝和鱼丸，从中可以发现闽粤和谐共存于一碗。我以前戏谑我母亲这样的东西哪好吃啊？我妈仿佛听不见似的，默默为我在粿条汤中加了些参巴酱(音译词Sambal，马来人的辣椒酱。)，示意我吃，别废话。吃下的那一刻，顿时哑然，安静地吃，片刻不停，连渣不剩。
我的长辈，用血缘、语言、美食与文化教会了我华人社会的千姿百态，海外华人并非是无根的浮萍。通过这些角度慢慢追溯，它们环环相扣，变得像一条绳索，我循着它走，发现南中国海海水的一部分，混着我们祖先的汗水，越过了海，爬上岸一看，会是广东，或福建，或广西，乃至上海、浙江。说着和我们同样的话，吃着和我们相同的食物。既然大马和中国的中华小吃相近，有人曾问我，要不在中国谋生？不是不考虑，但最理想的情况，我希望我的每一天的睡梦是被五香粉、椰浆饭和咖喱味香醒。
文：华南师范大学文学院语言学专业 黄俊智
方言：大马华语、威省潮州话、中马广东话、北马福建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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