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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谈 | 当“戏仿”照进生活

龙靖遥 社会科学报社 2022-11-22

辱骂和讥讽伤不了名著的筋骨,戏仿就更不能了。


原文 :《当“戏仿”照进生活》

作者 | 广西民族大学  龙靖遥

图片 | 网络


疫情之下,居家日久,寒窗下涌现了一批批“段子手”,他们一出手就像宋人写诗,讲究“无一字无来处”。“我已经老了。有一天,在一处公共场所的大厅里,有一个男人向我走来,他对我说:请戴好口罩。”“多年以后,面对社区防疫人员,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上校将会回想起父亲带他去商城却被封禁隔离的那个遥远的下午。”“心灵敏感的人”(爱伦·坡语)看了会会心一笑,他们觉察到了这些句子背后有文学名著的影子。近来网络上还刮起“林黛玉发疯文学”的热风。白领或蓝领,男人或女人,都学着林妹妹的娇嗔,羞羞答答地说话,“妹妹这时候倒是想起来姐姐了”“我就知道一切都是错付了”“横竖就拿那么一点工资,还要24小时使唤人了”。文学名著以“集体狂欢”般的戏仿(parody)方式照进了个人生活,不过这是一种折射,毁者誉者兼而有之。前者认为过度的亵玩消解了名著原有的气质,后者则认为把玩名著娱乐了人,缓解了他们的精神压力。


桃之夭夭


戏仿名著算得上一种脱离了低级趣味的文学创作。人有学习的天性,而模仿是学习的途径。印度诗人泰戈尔模仿印度古人写诗,英国的少年诗人(殁时17岁)查特顿(Thomas Chatterton)模仿中古时期的人写民谣,都创出了自己的天地。戏仿是模仿的一种,它有意地模仿广为人知的语言材料,“根据表达的需要临时创造出新的语、句、篇”。与平铺直叙相比,戏仿更生动诙谐、入木三分。英国有谚语,“Where there is a will,there is a way”,意为“有志气必有出路”,有人把它改成“Where there is a will,there is a lawsuit”,意思变成“有遗嘱必有诉讼”。达尔文 “适者生存”的原文是“survival of the fittest”,王尔德改为“survival of the vulgarest”,即“俗者生存”。“逃之夭夭”也是戏仿的结果,它是对《诗经》中“桃之夭夭”的戏仿。



戏仿不只是模仿一句话、一个成语,还能模仿一篇文章、一部小说。18世纪中叶,年届五十的理查逊(Andrews Richardson)本着教女性写信的目的,以一位十六七岁少女的口吻写信,向家人叙述自己如何到有钱人家去打工、如何被恶少欺负,后来又如何用德行感化恶少的事。这些信以《帕米拉》为书名结集出版,成了姑娘们的床头书,书信体小说是以滥觞,伤感文学也以此登场。菲尔丁(Henry Fielding)对这种“水淋淋”的小说很不以为然,学着理查逊的文风写续集,但是写着写着就写成了自己的小说,也就是《汤姆·琼斯》,英国现实主义小说的开山之作。可见戏仿还可能仿出伟大的作品。


领事馆或五角大楼


《围城》里苏文纨让方鸿渐抱自己,说的是法语,embrasse-moi,“她只敢躲在外国话里命令鸿渐吻自己”。有些话用母语说难为情,喝过洋墨水的人就选择用外语说,避免了用母语说有可能产生的尴尬,这就好比在旧上海,被巡捕缉拿的人溜进外国领事馆,安全得到了保障。


外语若是领事馆,名著便是五角大楼,遇上不好启齿的事,通过戏仿名著来暗示也能避免尴尬,其风险小得相当于钻进美国国防部,表达上的陌生化还会产生一种含蓄雅致的美感。比如你说话得罪了某人(不管是男是女),直接跟人道歉没面子,你(不管是男是女)可以学黛玉说话,“罢了罢了,哥哥平日里也就这么洒脱,是妹妹小家子气了”。对方即使没有马上原谅你,气也消了一半。又比如你对象对另一个人好,你吃醋了,你说“平日里我和你说的全当耳旁风了,怎么别人说你你就依,比圣旨还快”,或比 “我生气了”要雅致得多。


躲到名著里说话无伤大雅,安全而别致,运用得当,不仅省掉人生许多的烦恼,还能散发出美感。



首戏权


前些年学术界有人提出,“首引权”和著作权一样,也应该得到保护。论文作者辛辛苦苦地淘文献,又辛辛苦苦地读了,在论文中公开引用了这些文献,其他的作者看了文章,觉得这些文献重要,在自己的文章中也加以引用,却没有标出“转引自某某某”,这是不尊重他人的首引权,形同剽窃。假如首引权应该保护,那么“首戏权”呢?


荷马和弥尔顿等史诗诗人认为自己之所以能写诗,不是因为自己有才华,而是神灵选择自己作为他们的喉舌,在神灵附体的那一刹那,诗人文思如泉涌,下笔如有神。不管神灵是不是附体,总之他们是来了灵感。戏仿与之相似,也得靠灵感——名著不期然间与人忻合,刹那间他灵光一闪,戏仿得以实现。


首次戏仿靠灵感,再次戏仿靠方法论——套路在那儿,往里面填词就行。“小区里有两栋楼,一栋封了,另一栋也封了。”这里戏仿的是鲁迅的名段“在我的后园,可以看见墙外有两株树,一株是枣树,还有一株也是枣树”。戏仿得很妙。看了这个戏仿,你再说“我家院子里有两只鸟,一只是乌鸦,另一只也是乌鸦”,或者说“我家的狗有两只眼,一只是黑的,另一只也是黑的”,这叫机械照搬。第一个戏仿的人纵然算不得天才,也算是有才,依样画葫芦的第二人是庸才,第三个是蠢材。


首引权需要他人保护,首戏权则需要自己呵护——人要爱惜自己的名声,尽量行使自己的首戏权,再戏或者再再戏的事少做,蠢材毕竟不好听嘛。


江河万古流


名著被没完没了地“亵玩”,有人看在眼里,忧在心中,担心过度戏仿会使名著失去原有的气质。他们过虑了。冈仁波齐雪山不会因为老鹰在山上掉毛,或雪豹在雪上出恭,或牦牛在山腰欢爱就不再是雪山了。名著蕴含着巨大的能量,谣诼、辱骂或可伤其皮肉,动不了它的筋骨。“初唐四杰”被人哂笑时,杜甫回击道,“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纵然饱受讥讽,四杰的诗仍像大江大河一般万古奔流。



辱骂和讥讽伤不了名著的筋骨,戏仿就更不能了。疫情当前,足不出户,名著一册在手,兴起时戏仿上一段,怡然自得,发给朋友,朋友心领神会,也应和一段,戏仿某种程度上在给年轻人生活带来快乐之余,多少也起到自我心理疏导的作用。古人云,“浮生常恨欢娱少,肯爱千金轻一笑?”戏仿有水平高的,有水平低的。水平高的或能为名著锦上添花,水平差的也无伤大雅,至少人是把书读了。孔子说,人读《诗》后哪怕是别的不行,至少还能“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至于三俗乃至下三滥的玩意儿违背了审美趣味,则肤浅无聊。切记小戏怡情,对经典戏仿的度还是要把握的。


文章为社会科学报“思想工坊”融媒体原创出品,原载于社会科学报第1806期第8版,未经允许禁止转载,文中内容仅代表作者观点,不代表本报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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