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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湘生:《 断粮的日子 》

韩湘生 兵团战友 2020-10-03


《 断粮的日子 》

作者:韩湘生

本文作者


作者韩湘生  原黑龙江兵团一师三团,(曾在六师工作过)毕业于北京影视艺术学院,曾为《木鱼石的传说》《红姑寨恩仇记》《碧血宝刀》《倩女幽魂》多部影视剧,广告片配音。


刚到黑龙江兵团的第二个年头,播种的麦子长势不太好,产量也很低。康拜因加上人工小镰刀收割一同上阵,虽然很艰难,总算也把这些麦子全收割完了。八月下旬就进入了黑龙江北大荒的雨季。那些天,天空总是阴沉沉的,雨水也是淅淅沥沥下个不停,有时还会突然倾盆而下,风夹着雨像在地上寻找什么似的,整个天空显得如此沮丧。雷声滚滚,雨点也连在一起,像一张织成的大网挂在我们面前。有时雨水又是稀稀落落的,更是没完没了的下。仰望着阴沉沉的天,黑压压的乌云聚拢在一起,像要把小兴安岭山脉和整个荒原都吞噬一样。


泥泞的黑土地,四处全翻了浆,人走在上面脚顿时被陷得很深。从宿舍去食堂打饭,走的路也很是艰难,穿着雨靴都无法行走,脚拔出来后那只雨靴陷在烂泥里让你找都找不到。更不凑巧的是在这个时候,食堂开始断粮了。因为在此之前所有的车辆都忙于麦收,谁也没估计到今年的雨水来得这么早又这样勤,会是这种状态一直下个不停。


拖拉机拉着爬犁好几次试图下山去营部辰清拉粮食,但刚走到半路,拖拉机就陷进沼泽泥潭里,越陷越深,出也出不来。只好从连队再派另一部拖拉机,把陷在沼泽稀泥里的那台拖拉机拴上钢丝绳拽回连队。通往营部辰清路上的那两座简易木桥也被接连几天的大雨冲塌了。只见从山上下来的洪水夹杂着泥石、草根、树枝,铺天盖地势不可挡,从小兴安岭山谷中奔腾下来,又冲入到翻滚汹涌的辰清河中,流过孙吴汇入黑龙江。


人和马车都无法下山。泥泞不堪的路两旁还时不时的出现塌方,危机四伏。司务长在储存粮食的仓库里,抖干净了那几十条装面粉的麻袋,为我们全连百号人员做了最后一顿疙瘩汤,我们也就从此开始断粮了。当时的连长聂兆友看到这种情况心急如焚。他从附近的连队求爷爷告奶奶地借了一点点面粉,不过是杯水车薪,又能够维持什么呢?何况遇上这连绵的阴雨天,道路翻浆四处塌陷,每个连队都无法去营部辰清运粮。填不饱肚子的我们,还是要持续劳累的工作。只要天气稍微放晴一点,哨声又开始催我们上麦场。在那艰苦难熬,将近断粮的一个月中,我们每天全是以土豆烀窝瓜充饥。到了晚上饥火烧肠,大家饿得前心贴后背,肚子咕咕地叫个不停。十六七岁懵懂的我们,那时候又是那么的想家。我旁边的一个战友对我说:“我真的快要饿死了,肚子里好像一团火在燃烧,腰也直不起来了,可能快要活不了。”他跑到水缸旁,一个劲的喝凉水来充饥,又不知从什么地方捡回来一个生土豆,用袖子擦吧擦吧,狼吞虎咽的吞嚼着。那时候猪号马号的豆饼几乎也全被我们偷吃光了,连拌完草中喂马的马料里的那一点豆饼,都去和牲口抢着,也不得不去偷吃了。一天三顿的窝瓜土豆,见不着一点油水,吃的我们一个个小脸蜡黄,浑身无力,蹲在厕所里半天,连大便都很难解下来,疼的一些战友一上厕所就掉眼泪,而卫生员那里的开塞露和一些泻药,也早就被战友们一抢而光了。


营里派了很多人抢修这条道路,但老天不争气,总是阴雨绵绵,淅沥沥的下个不停,仿佛乌云也在哭泣。没有机械全靠人工,如若要修好这条路,可想而知又有多么艰难啊!


在断粮的日子里,我记得有一个北京知青,也是我的同学。她叫李京,在下乡前本身胃就不怎么好,又连着吃了十多天的窝瓜烀土豆,不幸患了细菌性阿米巴原虫痢疾。每天高烧不止的她,嘴上烧了一层泡,天天在梦中喊着“爸爸,妈妈,妈妈,爸爸”,泪水流个不断。每个人看到这种情况都会万分心酸,潸然泪下。她高烧40度左右,身上出的汗水湿透了铺在她床上的两层厚厚的褥子。高烧七天后,李京掀开了褥子一看,简直都让她惊呆了,她的褥子下面全长了一层层的绿毛。李京也真是福大命大啊!她用自己坚强的信念,钢铁般的意志和自身的抵抗力,就这样挺了过来,战胜了病魔。李京战友那次病好以后竟消瘦了20多斤,身上软绵绵的,走路都打着晃。我还记得李京战友疾病稍好以后,还和我一起到小兴安岭山林中去挖过草药呢。


由于一直断粮,卫生条件又极其差,四处全是嗡嗡叫的苍蝇和窜来窜去的老鼠,患细菌性痢疾的战友很多。当时用的痢特灵和一些治疗痢疾的药品也全都供不应求。在那个时候,我的这些战友们,真是靠着每个人钢铁般的坚强意志,真正发场了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精神,以一颗忠诚赤胆建设边疆的红心,去顽强的和断粮断药作着殊死的斗争。


我那时本来身体就不怎么好,在那次断粮的日子里,我也实在饿得受不了,就像喝了大海的苦水一样,肚子里一直在翻腾。我拿着从北京带来的那个铝制饭盒,躲开了巡逻值班人员的视线,晚上偷偷的去了麦场。因为当时天黑,小雨还在不停地下着,雨滴打在前面的一片灌木丛中,发出“吧嗒吧嗒”的声响。我当时害怕得栗栗危惧,心也紧张得忐忑不安。因为那时候我在连队各方面一直表现很好,生怕被人发现,抓住后还得挨批斗写检查。那天,我误舀了一饭盒已拌过农药赛力散,春天播种时剩下的麦种,拿回宿舍用水冲了冲,就偷偷地煮着吃了。吃过这些伴着农药的麦种后,大约到了半夜,我的肚子就开始隐隐作痛。到了后来疼得我在炕上直打滚,又拉又吐,浑身冒着虚汗,一阵阵的恶心,头也是剧烈的疼痛难忍。战友们立即帮我找到了卫生员,卫生员问我都吃了什么。因为是偷的麦种,我吞吞吐吐嗫嚅了半天才告诉他,心里更怕被连里领导知道后会开大会批判我。卫生员见我食物中毒已成这个样子,也非常同情我,还一个劲儿的亲切安慰我,马上用皂液给我灌了肠,还让我去用手抠嗓子,把吃进胃中的麦种全呕吐出来,又给我喝了一大缸子解毒的中药。幸亏那天卫生员对我抢救得很及时,把我从生死线上拉了回来。后来听老职工向我讲:“这些麦种已在麦场上存放好几个月了,赛力散的药劲也有些失效,否则我吃了那么多麦种,早就去到阎王殿那里报到了。”听了老职工的话,事后吓得我怛然失色,骨寒毛竖的。因为我怕连里知道我偷煮麦种吃的事,第二天一早,自己也没敢歇病假。头昏昏沉沉的,脚底像踩了棉花一样轻飘飘的,一点劲儿也没有,但我仍然坚持着,冒着天上还在哗啦啦下着的小雨又去出工了。


在断粮的近一个月中,疾病和各种磨难困扰着我们每一个兵团战友,但我们之间是那样的团结友爱,相互心心相连。记得有一个战友冒着雨水,穿过了层层灌木林,衣服被撕破了,脚也被扎得流着鲜血,从附近的三连带回来几个被雨淋湿了的烤饼,自己也没舍得吃,一人一块全分给了我们。当时我们每个战友都感动的泪流满面。


在我所有的记忆里,那真是最好吃的烤饼了。它胜过了现在天下所有的美味佳肴。那一小块烤饼在我多次的梦境中都散发着丝丝香甜,让我至今回味无穷,难以忘怀。那真是我49年中所吃过的一次,最香最甜最美的一小块烤饼了。


时间的流逝,在我们人生的天地之间如白驹过隙。暮然回首,我们当年的那些知青战友,经历了无数沧桑与无奈,使我愈加难忘在那个特殊的年代,我们所经历的甜酸苦辣,和那些说不尽也道不完的,苍天也落雨成泪的那些刻骨铭心的故事。它在我心中就像滔滔黑龙江水那汹涌澎湃。时间的飞逝冲淡了一切,但永远冲淡不了我对广袤黑土地那些永恒的记忆,还有我对亲爱的战友兄弟姐妹们殷切的思念。知青战友们当年为了边疆开发的建设事业,那么艰苦奋斗,顽强拼搏。他们永不退缩的精神,就像天上灿烂的星星,永远那样闪烁。因为那是我们遥远的青春!难忘的北大荒蹉跎岁月,也是我们芳华记忆里,绚丽多彩的最美好梦中的遐想!


2018年6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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