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如歌更如风

作者：辛一

三十年前的一九八六年秋天，我坐在办公室里迎接新生报到。学校座落在厂区和家属区中间的半山坡上，一个大院，七，八排平房。那时技校是全国统一招生考试，每逢招考我们学校那个考点张灯结彩，来自四面八方的考生如同赶考一般，厂保卫科全员出动封锁考场。那年在滨河饭店参加阅卷，考生良莠不齐.考上技校不易.以至出现考不上技校上高中的反常现象……

我带的那个班大约有五十人左右，大部分是71、72年生人.一抺色的青涩、单纯。那时我年轻驭下苛严，冬日的早自习，我站在操场上查点学生，他们一个个穿得鼓鼓囊囊。的从面前疾步走向教室，我站在窗外，教室里一片肃静，学校不大，办公室紧挨着教室.那时我精力旺盛，抓纪律、抓逃课、逮抽烟的、出门逛商店的、溜出去吃牛肉面的……一抓一个准。学生一见我，喊一声老xing来了……便四下里逃窜……好在学生倒不记恨，全班特争气，检查卫生时，女班长拎块抺布跟在主管后勤的老头后面态度极端正，卫生自然无可挑剔。学习、纪律均能循矩蹈距.，就连课间操评比也是一声铃响同学们动如脱兔，其它班还在磨噌.我班学生已齐刷刷地站在了操场上……样样要争先.事事要出头.别人还活不活？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年轻难免任性……

春游， 我领他们爬南山，下山时因扒车与山民发生争执乃至对峙，险些酿成群殴，这是一支特别能战斗的队伍……

学生在三十年后将在兰山拍的照片晒到微信上让我十分感动。

他们毕业进厂时才十八岁不到，那时的工厂在兰州傲视群雄，国家一级企业，上市公司，三年三大步……盛名之下其实难符。经历了最初的辉煌，企业每况愈下，莫名其妙的技改，朝令夕改的管理……企业每况愈下，他们是这一过程的亲历者，车间没活，却要坐班，月未收入无几，还要倒交“三金”，企业的衰败，岁月的磨砺让他们尝遍了人生的酸甜苦辣。他们有的背井离土远走他乡，留下的也有不少人离开工厂……

他们毅然而决然地放弃了青春的浮躁和幻想，浸染着城市的晨光暮色，操起现实的镐头，为儿女为家人也为整个社会去辛劳……他们的身影出现在夜校的课堂，成考的教室……几多拼搏几番挣扎，终于有人脱颖而出，或走向仕途，或事业有成，或在东部、在义乌，流汗流泪……也许只有他们自已才能品味那凝重苦涩的心血和汗水。

他们脸上的皱纹镌刻着生活的艰辛，萌发的白发是岁月的风尘.尽管不再年轻.却透着一种生命的成熟……

70后的这批中技生，他们承受了企业改制的全部阵痛，他们身体力行了社会的变革，在崎岖而艰辛的人生旅途中顽强地跋踄……

三十年后的今天，他们发自肺腑地喊我一声老师……让我潸然泪下……

还有学生还记得我在黑板写“位卑未敢忘忧国"的情景，他们的成熟和良知，使我曾有的屈辱和辛劳化为乌有……

他们准备筹办三十周年的聚会，以祭奠逝去的岁月……

2015-3-25于江苏时堰

打工教学

作者：辛一

    上世纪五十年代，作为新兴的城市兰州工业大规模上马，沿袭前苏联大而全的“托拉斯”工厂模式，大工厂附属的学校、医院、幼儿园、托儿所、浴池理发店、粮站菜铺子、煤气站.……应有尽有，俨然就是一个小社会……时过境迁，在追求效益的市场经济下全部沦为“鸡肋”.………本世纪初，曾经的国家一级企业、上市公司、己是风雨飘摇……

公元2001年8月30日，我探亲返兰去学校值班，已是人去楼空，学校整体出租，尚未毕业的学生被安排在学校围墙的商铺里，树倒猢狲散，面对一片狼藉的教学楼，空旷的操场，飘落的黄叶，内心一片惘然和凄凉……

有课上课，无课回家，无须坐班，发几百元的基本工资……唯有承受，别无选择。也好，再不要在外面代课像做贼似的，也不必顾忌那些眼红得滴血似的人们，更不担心被扣工资，甚至内查外调弄得跟里通外国一样……

     一宿无眠，第二天一早，“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记得在金昌开会时，有一室友是某校党办主任。按图索骥，门卫告我，那是我们校长。一个小时后，我从教务主任手里接过一张课程表，二个班，周课时十二节，兴奋溢于言表，打的坐“黄弹弹"到西站S学校，那里有我认识的一姐们，省排球队下来的，运动员出身，干脆、麻利，递给我一本《应用文写作》教材。问：能教吗？我一瞅作者赵维新，是我在师大写作课的老师。于是我拿到第二份课程表，大专班，一周六节课……九月一日上午第一节课，我站在新学校的讲台上，遥望远处的黄河，眼前陌生而又熟悉的教室、学生，我悲喜交加，造化弄人啊……我以点带面，足迹遍布这座城市。从黄河两岸，东至东岗，西至西固，先后在十几所学校毛遂自荐（包括朋友推荐），有时也碰得灰头土脸，心却坦然，不偷不抢，打工的，怕甚？

    从此从早到晚，奔波于东西南北，一手白灰，二袖清风，三寸舌，一杆教鞭，六尺讲台，指点江山挥斥方遒，谈古论今纵横捭阖……我给自己定位打工代课，却是代得风生水起，教材从人劳版的高中语文到中专、职高、技校……可谓包罗万象，不同版本的写作教材多达十余种……周课时多达三十多节，如牛在轭下无需扬鞭自奋蹄……晚上走出校门拖着疲惫的双腿，仰望满天星斗，讲课时的声音犹在耳畔飘忽，内心却五味杂陈……

代课教师是一支特别能战斗的队伍，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勇挑重担，不挑滚蛋；不怕吃苦，怕苦回家种红薯；没牢骚，不埋怨，要不能滚多远滚多远……冬天我在没有暖气的车库里上课，每隔十分钟，学生冻得不停地地搓手，跺脚；在打通了的两间教室里上课，站在讲台上看不清后面的学生，无论男女，我站在教室中间手舞足蹈，像耍猴一般……开学不到二周，我到一新学校上课，有一好心学生告我：老师你是这学期第四个语文老师了，前三个走了，最后一个气下病住院了……课堂如市场，学生如猴王……我很无奈，对牛弹琴绝对不是牛的责任，我狂写三黑板板书，铃声一响，我如释重负。主管教学的退休老校长告我：别把自已看得太高，你就是一兜售文化的，跟市场门口站在桌子上大声吆喝着卖裤衩的在本质上没什么两样……我如醍醐灌顶，茅塞顿开.……学生在空白试巻上写：天生我材必有用，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处处不留爷，回家三泡台……也有老师愤然在黑板上留言：孺子不可教也.……扔掉粉笔扬长而去。望着那嬴弱孤寂的背影，我悲从心来……

那所学校寄租在一座高校内，校园绿化名列全国高校前十，古木参天、绿草成荫。在白雪覆盖的中心操场，每天清晨有一红衣女子领跳韵律操，身材颀长，一袭红裙，披肩长发，散发着青春的活力，在白雪的映衬下，如舞动的精灵，如跳跃的火苗，如高山的雪莲，如上天的使者.……那是美的展示，给人以心灵的洗礼……身后是数以百计的拥趸，汇成律动的欢乐海洋……每个美好的早晨，风雪无阻，伴我度过那苦难的岁月。

每个人的心灵注定是高贵的，不管命运把它拿捏得如何卑微，尊严受到何等伤害，生活却始终给自已找到一个高贵的出口。

十余年来有过欢乐，有过孤独，有过祈求，有过艾怨，自过愤懑.……我时常在人们投来卑视、轻蔑、不屑的眼光中穿行，忍受冷漠、挤兑、不公、偏袒，甚至算计……本是同根，相煎何急？走出这个校门，你又能比我强多少？

我更衷心地感谢那些善良的人们，一个微笑、一声问侯、一份理解.……多少次学校检查，推门见我，掩门而退；多少老师挺身而出，仗义执言；多少求知若渴的学生，多少次雨中送伞；多少次临别时的依依不舍……他们无疑是校园里最美的一道风景线，支撑我走过十几年的代课生涯，天佑良善，好人一生平安。

岁月如梭，拖着任何一个生命往前跑.人生就是穿越时光的隧道，教书就像蜂巢的蜜蜂一样，充满了凄凉，一间教室一间教室地传道、授业、解惑……左一脚十年，右一脚十年，走向自已的归宿……如今我差不多走出这个长廊，站在太阳光下，再回首那长长的岁月，扪心自问，我是用心穿越风雨雷电，我拥有一份属于人类良知的真诚来记叙我那份代课的生涯……

借此机会，再一次感谢那些十余年来帮助、支持我的人们，愿你们安康，幸福。

2014.12.13  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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