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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荒旧闻录 · 恩怨记、蒙难记

The following article is from 伏尔基河 Author 关文杰

大荒旧闻录 · 恩怨记作者:关文杰

自从我们十六团团党委下决心,要把东大甸子一望无际的沼泽地变成良田之后,我们团专司水利的连队就多了起来。

那年,水利二连建立,我、老作、辘轳、才才、勤勤等十人,风尘仆仆地来到了这个距我连有百十公里的新建连队,住进了建在沼泽地中间的帐篷里。


说起报名到水利连,我和老作那还真是 “聪明反被聪明误”呢。


都知道到新建连会很苦,还要与已经混熟了的老连队的战友分开,所以一般人都不愿意去。更别说水利连了,一听那就该是个荒无人烟的地方,在我们眼里,那就算是“蛮荒”之地了,虽不至于兔子不拉屎,但绝对人迹罕至。


本来连里要求去水利连是自愿报名的。那时候,恰是在五月底,也就是庆祝“6.18”排练节目最较劲的时候。“六、一八”是兵团的建军节,每年到这个日子整个兵团都要庆祝一番的,杀猪宰羊不说,宣传队也要参加各种汇演,自是忙得一塌糊涂。


我和老作兄都是宣传队的,老作是主力,我是跑龙套的,但也算个角色呢。我俩算计着,即便报了名,估计去的可能性也不大,毕竟演出事大。我们八连宣传队在政委眼里,还是个标杆,谁敢阻碍八连宣传队参加汇演?

特别是老作,那是素有“向阳路上第一支”的八连宣传队的“五虎上将”之一呀,不可或缺的人物。我俩报名去水利连,既假装积极到艰苦连队做贡献,结果可能还真不用去那个苦寒之地,一举两得。我俩自作聪明地一番考量之后,就报名了。


事情就是这样的人算不如天算,哪里知道连长可能是看也没人报名,就一点也不考虑政治正确了,还真就批准我俩去水利连了。但是给团里的报告附加一条,说这仨人(包括勤勤)正在筹备6.18演出,要待汇演结束才能到水利连报到。


连长这可是在打小算盘,能晚去一天连里就多一个劳力。万一过几天团里改了主意,水利连不建了,这几个壮劳力不就可以留下了吗?


连长的如意算盘扒拉得满得意,可是我们十个人此刻已成了水利二连的人了。


说是新建连队,水利二连其实就是在一条用推土机推出来的土路上搭建的几个帐篷。土路没比水面高出多少,帐篷外是连绵的沼泽地。掀开帐篷的窗帘,就可以钓鱼,出了帐篷门就可以洗衣服。往西看,37连荒凉的连队(新建连树都少)隐约可见。往东看,连绵百里无人烟。有时干活累了坐在大堤上犯傻,我不时会想,沼泽地的尽头,天那边是哪里呢?

看上去这里的风景还行,有点北国江南的意思。但是这里的水是有色的,没两天,我们的毛巾,衣服都成了铁锈黄了。雨虹的文章中对此有详细记载,如何过滤才不能得到一杯适合饮用的水什么的,在这我就不多说了。


水利二连是从全团十几个连队抽调上来的人组成,大家相互间不认识。指导员江江,连长山山也是新搭档,风格迥异。江江指导员温文尔雅,可能学历不是很高,但很善解人意,有知识分子气质。山山连长直爽简单、啥都是直来直去的。他干活不要命,看起来干瘦的人,爆发力极强。


说起来好玩,很久以后,有段时间我在安徽工作,其间陪省长(后来当了省委书记)吃饭,他也叫山山。吃饭时我仔细地观察了半天,看是不是当年我那个连长,结果还真不是。


还说水利二连。


在用推土机推出来的一个土埂上,四五顶帐篷一溜排开就是水利二连的营区了。一顶小些的帐篷单独在另一高地上,俯视全连,那是连部。连部与我们的帐篷除了大小不同外,还有一个区别,就是窗户上有纱窗,绿盈盈的,很是好看,感觉是那么清凉。


8、9、11等西片连队编成一排,住一号帐篷。二号帐篷是食堂,三号帐篷之后的帐篷是二三四排的宿舍。这样我们一排所处位置就相对独立。加上西片与东片连队似乎天生的来往就少,熟人也少,显得一排有点特立独行。


连部有个文书,名字忘记了。小伙子精神,上身蓝色运动衣,下穿国防绿裤子,走起路来挺胸抬头的端着。晚上,油灯下,纱窗里他夜读的身影若隐若现直到半夜。每每看到这镜头,都会让人不由自主地想到“毛主席窗前一盏灯,春夏秋冬夜长明”的歌曲。


偶尔走进连部,我还能看到文书读后未及合上的《红旗》杂志上,批林批孔、无产阶级专政下继续革命的理论文章上工整的眉批、用红笔画出的醒目的重点线赫然在目。心中暗想,要不人家能当文书呢,就是有学问。

我们每天的任务就是抬土垒坝。我们排很是能干,常常受到连首长的表扬,不免有点固步自封起来。再加上一排不那么听指挥,常常干完了分配的土方后,便“自觉”回宿舍了。因为觉得这是每天的工作,所以也不会主动帮助别人。特别是像辘轳那样的,连首长特批的,猛干一阵便可以回帐篷歇着去了。


再加上文书布置的学习任务和批林批孔的文章老是完不成,似乎是没给他面子,不支持他工作,有点不拿豆包当干粮的意思,这就种下了祸根。


其实我们也不是不想学习进步,可那么高深的学问,不是“梁效”的长文,就是“罗思鼎”鸿篇巨制,我哪能看懂,能读下来都算不错了。所以,文书交代的任务总是完不成不说,往下布置也没人搭理。


不知道是不是因此,连队私下有人嘀咕 “一排不听招呼”“一排人就没把连首长放眼里”啥的传言。我们一排人自己都不知道这话是从哪里来的,反正是越说越没边了。


不知道是不是在谗言的蛊惑下,连首长决定让一排搬家,也就是与其他排连上,好管理——就是好监督呗。


在班以上干部会上,指导员宣布了搬家的决定,并要求尽快执行。


会上别的排的人当然没啥反应,可我觉得我们刚安顿好,也是刚适应自己住的帐篷,相互间正在熟悉,没理由瞎折腾,表示反对。特别是后来我知道让我们搬家的原因后,态度更加坚决了,就是不搬!


可是,连长指导员态度同样坚决,必须搬!


我开始琢磨怎样才能让他们收回成命。


首先我求得全排、包括排长(一个九连的上海知青)的意见统一,大家都不同意搬家。剩下的就是我找机会了,单独谈不行,连长主意已定,人少了不行,没影响。要争就找个人多的场合,在大庭广众面前辩出个是非。

那天,全连一二百人在大坝上干活。中间休息的时候,只能坐在大坝上休息,像极了一个狭窄的教室,人员绝对密集。此刻,我决定发起攻击,这时人多,谁说的有道理全连的人都能听见,用现在的话说就是“阳光操作”。


我确信,连长、指导员说不过我,因为他们的出发点有问题,摆不到台面上来。


和连长指导员对上话后,几句话我就把话题引到宿舍搬家的事上了。随后,我逐渐提高嗓门,以期引起大家的关注。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人们开始关注我和指导员连长的对话了。发现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到我们这后,我先从连队的几个排是否分三六九等、东片西片是否分内外、连首长与战士是否分高低说起,不是说官兵一致吗?


其实谁都知道,官兵一致也就是那么一说,实际上当不得真的。但反正都是大道理,他们难以反驳。


然后,再从大道理说到小道理,那就是一排为什么一定要搬家才会促进连队建设?如果战士们不愿意搬家,影响了大家的生产积极性,也影响了全连的团结,那还谈什么连队建设、官兵一致、民主管理?个别人的意见重要还是一个排的人的意见重要?反正是一通胡搅蛮缠,竟然把连长指导员说得哑口无言。


这样的结局正如我所预料。


我还假模假式地叉个腰,做出一副从容不迫的样子,估计得分不少。一排的弟兄还适时地鼓两下掌,以示支持,整个大坝就看我在那耍了。不知道别人怎么看,反正我是自我感觉良好,心想反正也这样了,你不要我我正好回八连,爱谁谁了。


现在想来挺搞笑,荒无人烟的大草甸子里,一大堆来自五湖四海的人,看一个小子在抗上,无所畏惧的那种。那年我还不到二十岁。有点荒诞的一幕。


谁知,我的一通乱白话,竟然让事情真的因此有了转机。我们一排不但没搬家,在勤勤上大学的通知下来的时候,山山连长竟然主动来参加我们举办的送行会。


他提着一瓶金桔色酒和一瓶红烧猪肉罐头走进我们的帐篷,看到干瘦的山山连长进门(应该是进帘,帐篷没有门)的时候,我的眼泪差点没下来。多好的连长呀,一点没记仇。


“你们排是主力排,你们班是主力班。你这个班长是桑木扁担呀。”山山连长说。

“我们那是没事找事呢,你可别当真,那就是捣乱呢。”几口酒精兑的色酒下肚,我嗓子眼火辣辣的,说出来的话也是肺腑之言,有点吃软不吃硬的感觉“不过嫌麻烦不愿意搬家也是事实。”


“你们好好干,在水利连有发展。”山山连长不善言辞,他喝的是北大荒六十五度,多少有点醉了,满脸和善的微笑,看上去那么真诚。


谁知道,他这“好好干,有发展。”的话没说几天,我也等不到那个发展的机会了,我也告别了北大荒。


临行前夜,江江指导员和我并排躺在铺上,有一番长谈。顺便说一句,那时候马上要立冬了,我们水利二连已经搬到附近连队的砖房里了。只是很是拥挤,要搭双层铺的。


我们那晚都聊啥了,具体的记不住了,只记得指导员说“你这一走我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原本要发展你入党,提排长的。”


看连首长这么看得起我,我心里感动得不得了,眼睛都有点湿润了。我不敢直视江江指导员,原来连队的指导员可从来没和我说过这么多体己话呀。


“士为知己者死”啊,我几乎觉得自己是否应该重新考虑离开北大荒的决定了。能遇上这么好的领导,那可是不易,再说能当排长也是件开心事啊,毕竟当官吗,没啥人不喜欢的。我自己也不知道那时候咋就成了官迷了呢?


江江指导员是炮兵出身,凭声音可以计算出炮弹打出弹着点的距离,还教会了我如何计算打雷原点与自己的距离,多大本事?就这就得服气。


那天我们聊到很晚,也谈了跟多,二层铺木板缝里不时掉下的土沫会把我的眼睛迷住,要流眼泪……幸亏回北京的诱惑还是很大的。要是按我的脾气,人家那么看得起我,说不得我就会留下来再艰苦奋斗几年呢。类似的际遇,类似的心理,在我日后的工作经历中也有碰到,但“死”的都是我。这是后话。


很多年以后,我还会经常想起这两位连首长,他们是两个十分善良,也十分理解知青的连首长。直到今天,老天一打雷,我就能很快说出这个雷有多远。每逢此时,江江指导员的音容笑貌便会浮现在我眼前。

东大甸子的茫茫沼泽,恒无际涯,今天已经没有了,但那里出产的“北珠”牌大米团里不时有人送过来尝尝鲜,口感还真是错。


但是我还是很怀念水草丰美的沼泽地,也怀念那叫我胡搅蛮缠得无奈的连首长:山山、江江。


自从离开十六团,我再也没见到过这两位连首长,哪怕是我已经十数次的重返北大荒。

大荒旧闻录·蒙难记作者:关文杰

刺刀把我扒拉醒的时候,我正迷糊着不知道做什么美梦呢。这时的我,是在吉林和黑龙江交界的一个小火车站的候车室里。说是候车室,其实就是一座破旧的平房,几把靠背椅,一个大铁炉子,不过炉火快要熄灭了,室内寒气逼人。 


那年春天,结束探亲,我从北京回北大荒。特别的是我受命要到吉林的一个县城,去看望我爸爸的一个朋友,顺便带点东西,其实还是为了我能顺利离开北大荒做点铺垫。 

3月18日从北京出发,连续两天的硬板车,坐得我是腰酸腿疼。那还不算,连一顿像样的饭也没吃上。列车上用薄木皮做成的餐盒,里外一样的脏兮兮的,我吃了一盒就再也不想碰了。五毛钱一盒的饭菜倒不是很难吃,主要是太埋汰。摞成摞的盒饭,相互挤在一起,根本分不出那个是西红柿鸡蛋,哪个是葱头炒肉,反正菜汤都往一块流淌。


蒸汽机车的煤烟子把我的手脸染得黑不溜秋的,头发里都是煤末子,痒得难受,指甲里都是黑黑的煤灰。估计我现在头发少,都是那时叫煤末子给腌的。


我要去的地方没有直达列车,经过仔细研究列车时刻表,我选择的这趟列车,凌晨四点多会在吉林陶赖昭——一个很奇怪的,也不难听的地名——附近的一个无名小站停留一分钟,供司乘人员乘降。此后三个多小时,也就是早上七点后,会有一列开往我的目的地的列车从此经过,也有一分钟的乘降时间。


真是天无绝人之路。于是,我决定,在陶赖昭附近这个五等小站下车,在小站的候车室等待,等那趟车来时我再上车。什么事都得研究,反复对比这是一条最科学的途径,不但最便捷,也能省不少钱呢(你说科学发展观重要吧?咱那时候就知道了)。


为此,我买的是慢车票,就是那种是个站就停会儿的车,短则一分钟,长则半小时也是有的。乘客大多是附近农村赶集,附近企业上班通勤的人。


尽管没有站台,好在那时候咱也年轻,下车还算顺利。小车站上只有一个铁路工人,扛着道钉锤直勾勾地看了我半天。估计是他在想,怎么会在这个时间,这个地方,下来这么个不着四六的人呢?盖因我的装束,拎着的大提包与当地人不大一样吧。后来他随便问了几句,估计也是该下班了,也没说什么就放我过去了。


为了等下趟火车,在这个五等小站的候车室,我已经迷糊好一会了。绝尘而去的列车好像只下来我一个乘客,冷清的车站上连个人影也看不见,下趟车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来(那时候的列车很少正点的)。三月的东北还是寒风刺骨呢,没办法我只好靠在候车室里那快要熄灭了的炉子旁睡了过去。睡前还没忘把提包的拎手套在胳膊上,以防丢失。

看见刺刀——军用的,插在五六式步枪上的那种——在水银灯下闪着寒光,我一下惊醒了。


“起来,干什么的,打开行李。”一个黑大个用枪指着我厉声说到。


但见此人黑黑的脸上脏兮兮的,眼睛里白眼仁大得怕人。软塌塌,脏了吧唧的破皮帽子扣在脑袋上,腰里的破皮带斜挎着,显得很是邋遢,有点像《智取威虎山》里座山雕手下的匪兵甲匪兵乙。 


他侧着身形,似乎有意让我看见他左胳膊上的红袖章。油腻腻的袖章上边好像写着“XX工人民兵”什么的字样,那就是他可以威风的依据。


“为什么?”我行李里倒是没带什么违法的东西,但是我很反感这样无理的态度。


二十出头的我正是不信邪的年纪,再说我确实没犯法啊。我提包里装着不少东西,都是吃的、香烟、老酒,那是我爹给他的朋友带的,一路上忍饥挨饿我都没敢打它的主意,那时候物资缺乏,这点东西今天也许不算啥,可那时候,还真就是稀罕物呢。


那个时候人们都穷,东北本来地大物博,也不咋搞得就是那么穷,除了口号标语要啥没啥,居民的供应更是够呛,市场的萧条程度,是今天的人们难以想象的。


东三省当地的领导人都被老百姓冠以“X三两”、“X半斤”的外号,就是说老百姓一个月只能买到三两油、半斤肉什么的。东北人以自己特有的幽默,嘲讽着当地的领导。也不知道那时候的地方官员们知道不。


这是后话。


我爹让我带点好吃的,就是给他的朋友补充点营养的。那时候北京好吃的也不多,弄点礼物也不容易。再说这也是给人家带的,我这是执行父命啊,自然要尽力保护的。


“嘿,你小子脑袋大呀,不服咋地?”可能是没人敢对民兵这样说话,黑大个有点不耐烦。他边说边招呼其他几个也端着枪的民兵过来。


我裹紧了大衣,站了起来,用身体挡住身后的提包。我真怕这帮家伙把我的旅行包给摔了,那里可是瓶瓶罐罐的一大堆好吃的呀。


为了准备这些礼物,我爹走了好几家副食店,才买齐了这点东西。我那时刚好探亲假也休得差不多了,我爹就差我给送过来。再加上临行时同学给我带的几斤朱古力,还是那种带果仁的呢,这是怕我路上出点什么差错,耽搁在哪,算是战备粮,以备不时之需的,决不能落在他们手里。

我从小就喜欢走东串西的,老爸安排的任务,我也是欣然领命。假模假式地揣上本艾思奇的《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以备路上消磨时间,扛上东西就上路了。


说话间,两三把刺刀围上来。那几个工人民兵本来没什么事,因为不大的候车室里,除了几个要饭的也没什么人。昏暗的灯光下,这里都看不出是什么年代的地方了。半夜里这帮民兵们,要是不整出点动静来,他们也是闲得难受。


“干什么的?”民兵甲问。


“等车的。”我答。


“从哪来,到哪去?”民兵甲的刺刀往我眼前比划了一下。


“从北京来,走亲戚去。”我没动地方,眼睛盯着那污了八都的刺刀,心想,这枪让你们用都糟禁了。


“咋半夜在这疙瘩呆着?”民兵乙问。


“我也不想呆,火车就这个点到的。你叫下趟车来呀?”几句话下来,这几个民兵看出我也不是软柿子,与“畏他们如虎狼”的农民老乡不一样,不那么好整治。


领头的黑大个煞有介事地拿出张不知道什么时候的 “通缉令”抖落开,对着我上下左右地看了半天。那上边的通缉犯胡子拉碴的,得有六十多岁,我那年才二十多点,咋看咋和我有距离,显然不具可比性。


“对不起了,北京来的也要查。”黑大个收起通缉令,口气稍许缓和了点。


听得出来,他们对北京来的人还是有所忌惮的,不知道这皇城根下来的是什么人,似乎不敢造次。


“人不是通缉犯,东西还是要查的。我们也是例行公事,希望你配合。”民兵甲说。


“那是什么,一瓶瓶的?”黑大个问。


“闻不着还看不见?”我说。


“哎,你他妈……”看我蔑视的目光,黑大个把后半截脏话吞了回去,估计我的样子不大好看。


看他们几个磨磨唧唧的的样子,我估计他们也不敢拿我怎么样。我是准备好了,誓与烟酒共存亡。就冲它四溢的香气、就冲我爹亲自采买、就冲我千里迢迢的辛苦,我也要保卫我的财物。

“‘投机倒把’够得上吗?”民兵乙用刺刀扒拉着提包里的东西,数着烟盒子酒瓶子问黑大个。


“五公斤就算了。”民兵甲抢着说。


“要是少一两瓶就不够五公斤了吧?”民兵乙撇着嘴坏笑着说。


“还有本书呢。”民兵丙喊着。


“快看看是不是手抄本,反动不?”说这话时黑大个还用白眼仁狠狠地看了我一眼,似乎终于有了制服我的证据了,刺刀也比划过来了,弄得我直发毛。


那时候正满世界搜捕《一双绣花鞋》《第二次握手》什么的手抄本呢。这下几个民兵来了精神。


“办证的(辩证)和历史的物主义的书,没画”民兵丙说。几个人顿时泄气了。


“看你还年轻,这回就从宽了,以后注意点。”也许是看我的怒气、也许是他们被老酒的香气吸引、也许真是爱惜读书人,也不知道让我注意点什么,他们在给自己找台阶了。


后边的那俩民兵半明半暗地揣了两瓶酒,抓了两把朱古力球(估计他们当时还不知道那是什么呢)几盒香烟,塞进大衣兜里。我只能装着没看见,强龙还不压地头蛇呢。再说,咱一小兵团战士,在这人生地不熟的车站,在这昏暗的黎明之前,我能怎么样呢?心字头上一把刀,只能忍了。


包裹酒瓶子的纸(那时还没有塑料袋),带着淡淡的酒香飘落在候车室冰冷的水泥地上。那几盒凤凰、礼花香烟,可都是刚出的品牌啊,北京也不是很好买的。我真是遇见土匪了,简直就是明抢啊。


到今天想起那两瓶酒来我还心疼呢,没办法,那毕竟是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呀。


几十年过去了,探亲、出差、回北大荒,我无数次地经过这个小站,那个恐怖的清晨,那次小小的蒙难过程,黑大个以及民兵甲乙丙那几把刺刀的寒光,不时会出现在我的脑海里,但是那个在陶赖昭附近的小站我再也没去过。


我估计文革结束后,那几位民兵甲乙丙啥的,连个三种人都算不上,因为他们也就是个小喽啰。以他们当夜的举动,我判断,即便文革后没人追究他们为虎作伥的恶行,以他们的情志也难有好果子吃。


但愿那天凌晨在小火车站的那几位“民兵”,在以后的岁月中会为那天清晨的举动,包括喝过的老酒而忏悔,从此知道如何做人,一朝权在手,便把恶来行,早晚是要倒霉的。


那次蒙难后不久,我还真是离开了兵团。

离开的那一刻,也许和许多战友一样,心情很是复杂,既想一去不回头,义无反顾的那种。然而也留恋那里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剪不断理还乱的那种。‍


真是的,北大荒,说你什么好呢!


文章来源:伏尔基河  图片来源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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