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老知青号手回城平凡的邂逅

90年代初，我已担任市一家大公司成立的金山艺术团的长号手。此时，我心里又涌出一种浪漫的冲动，想学吹奏小号。（可我并非有想取代本艺术团小号手的野心）而我立即从乐器店购买了一把鹦鹉牌子的小号。（当时是天津市乐器厂名牌小号）我特先拜本团艺术团小号手胡书田为师，他给我指点了许多，我又到书店购买了《小号吹奏法》书籍。为此我创作了《学吹小号》的散文，刊登在1996年1月2日《天津日报》“休闲”版。

我知道自己的不足，我有一副不适合吹奏小号的厚嘴唇，我也知道自己永远也吹奏不出什么名堂，但是酷爱音乐的我有一股十八匹马拉不回头的犟劲，我还不能停止对长号的练习。经过八个多月的刻苦地努力，我终于看到了一抹希望的曙光。

天麻麻亮，我象往日一样到郊外铁路旁的一片小树林练小号。我依旧对自己严格地要求，练习吹奏每个单音长达三十秒钟，练习双连音，三连音及四连音。再向高八度冲击，练习基础对于初练习者是很枯燥的，但我决不能着急吹奏曲子，若打不牢固基础，吹曲子，乃是小号初学者的一大忌讳，与吃夹生饭一样。

练习一个时辰，我有些累了，靠在一棵树上歇着。这时候，远处走来一个披着杂乱头发衣衫不整的女人，手里提着一个竹篮子。站在离我不远的地方。她目光呆泄，脸色惨白，一双又细又长指甲又黑又脏。她两眼直呆呆地盯着我。哎呀！这是精神病患者。我赶快拿起小号，快步走向小树林的深处，我真不知一会儿会发生什么情况。

过了一会儿，一个到小树林遛鸟的老大爷过来，他告诉我，那个女人是个疯子。我的心里开始有些不安，但我去小树林深处继续练习吹奏起小号，过了一会儿。我望远处瞅，那个疯女人走了，我的心里才松了一口气。

转天大早，我又到小树林练小号的时候，我突然瞧见那个疯女人又来小树林了。只见她慢慢地向我走来，一边走一边说：“大哥，你不要害怕，我不会伤害你的，我在二年前患了抑郁症，每天失眠，导致精神不振，住了一年安定医院，经过治疗，好了许多，只是每天晚上靠吃一片安眠药才能入睡。如今我心情很不好，在家里憋闷的厉害，我才到小树林散散心，我想听您吹号。”我听罢她的诉说，我心里琢磨她还不是失去理智的精神病患者，只是一般的患抑郁症的女人。接着她又告诉我，她今年29岁，高中毕业，没有考上大学，就到企业当工人了。刚结婚一年多，心情不佳，就患上抑郁症，她并说她从小喜爱音乐，想求我给她吹几首小号曲子。说着，她就流出了眼泪……我看到一个患有抑郁症的年轻女人对我的请求，我想到了，我童年时，因父亲的政治言论问题，母亲突然疯了，在涿鹿县城满大街乱跑，我与三个姐姐哭喊着在后面追赶……我落泪了，本来我还在练习阶段的我，实在不能拒绝一个患抑郁症女人的请求，我实话实说：“我刚练习吹小号，怕吹不好，但为了你的心情好些，我只能赶鸭子上架了。”

因我心里有数，小号的三个键子，我已掌握了三种音调，指法较熟练。吹奏那首歌曲，必须按照那首歌吹奏的调子的要求，于是我给她用c调吹奏了著名西班牙民歌《鸽子》，由于我初次吹奏曲子，我真不知道吹奏的效果如何？当我手捧小号吹奏，一阵阵嘹亮清脆西班牙风味的曲子象一只只白色鸽子飞了出来，当我连续吹奏第二次的时候，我听到那个的患抑郁症女人流泪哭泣，我立刻停止了吹奏，难道我所吹奏的曲子刺击了她的大脑？我心里有些不安。只见她抹着眼泪向我走过来。她很激动地说：“大哥，您吹奏的真好！我心里亮堂多了，我不感觉到郁闷了，我现在到市场买菜买肉包饺子，谢谢您大哥！，我明天早上还到小树林听您吹奏曲子。”

我望着她那远去的背影，我的心里感到从未有的高兴。从那天开始，我悟到了高雅音乐竟能医治抑郁病患者的心病的秘密，我也对自己练习吹奏小号有了信心。后来，我在大早在小树林练号，只要看到这位患有抑郁症的女人来到小树林，我就停止基础练习，我就象站在都市的大舞台上，认真地给她吹奏她喜爱听的俄国民歌《喀秋莎》《山楂树》《小路》《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和加拿大民歌《红河谷》，南斯拉夫的《深深地海洋》，日本《海滨之歌》等名曲。她听得是那么地入神，她听得是那么地认真，她与我一起漫步在美丽的音乐世界里。她的脸颊上落在泪花，我的眼角也滚动着泪珠。我真没有想到，我在小树林吹奏小号，这位患有抑郁症的病人竟是我的第一个观众。

后来这个年轻的女人的抑郁症渐渐地治好了，她也搬家了，她再也没有来到这小树林。

（当然，音乐只是辅助治愈患有抑郁病症的人，美好的音乐只是调解抑郁病患者的情绪。）

我在小树林里练号，渐渐地结识了扫马路的环卫工，还有在附近盖楼房的农民工。有一次正是星期日，大早我在小树林里练小号。有几个头戴安全帽穿着又旧又脏的工作服的农民工过来与我唠嗑聊天，有一个年轻的农民工说话很直：“大哥，俺们知道您在这小树林吹奏了好长时间，您吹不出啥歌曲，您吹奏的歌儿，俺们也听不懂。”我很坦率地说：“我在这里只是练习，吹奏水平不高，吹奏不出更好的曲子。”另一个上了年纪的农民工很恳切地对我说：“俺们是安徽与河南农村来到天津的农民工，俺们从开春来，到年底才能回家，俺们都很想念家。”她说完低着头不吱声了。

我听罢这位老农民工的诉说，我心里一阵沉重。我还作为一个每日在社会上奔波的音乐人，我深刻地理解这些朴实吃苦的进城的农民工的处境，他们长年在烈日和风雨中挥汗劳作，为这座现代繁华的大都市的发展，他们默默地付出了巨大的牺牲！他们才是这座大都市的无名英雄。尽管我也是一个普通的天津作家，我虽没有力挽巨浪之臂，我却有颗同情老百姓的火热的心。此时，我能为这些农民工做些什么呢？

过了一会儿，等这些农民工回到了建筑工地，登上了楼房的铁架子上干活时。我举起小号，憋住劲地吹奏了社会上流行的《回家》歌曲，一曲嘹亮带有悲伤的曲子飘在建筑工地上，在高楼架子上，我瞧见了那些农民工与我招手致意，有几个农民工在默默地抹泪。我连续反复吹奏了三次《回家》的曲子。接着我又吹奏了《乡恋》《思念》等中国通俗曲子。我远远地看见了那些在阳光爆嗮下的农民工，在架子上边干活边聆听我为他们吹奏的曲子，他们仿佛听到了远方家的召唤。

那天上午回家很晚，中午时，我又参观了他们的建筑工地，他们正在一间简易地铁皮房工地食堂吃饭，白菜土豆，干馒头。（菜里没有肉）还有二个小工头还喝着啤酒，我还目睹了他们住的简陋的工棚。这些青年农民工看到来他们建筑工地，特别热情，有一个青年农民工很高兴地说：“大哥，您真谦虚，你说水平低，不会吹，俺知道您以前老吹奏外国曲子，俺们听不懂，没想到你今天上午特地给我们吹奏了我们所喜欢的《回家》和《乡恋》等歌，俺们大家都很喜欢您吹奏的歌曲”那个上了年纪的农民工很感激地说：“小伙子，您真是天津城市里的好人，一般城市人都嫌弃俺们农民工脏和土，您能给俺们农民工吹曲子，还到俺们建筑工地来看望俺们农民工，俺们农民工很感谢您给俺们的吹奏歌曲！”

面对着这些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劳动者对我这个初学小号者的夸赞，我感觉到比我常到灯光闪闪的大舞台上去演出还感觉到特别的喜悦和激动。这里没有舞台，没有掌声，没有鲜花，但我感觉到在这里为建筑工地干活农民工演奏，很舒心！很接地气！

我在小树林练习小号，还结识了一位铁路工人，他是铁路维修工。他原是静海县的上过中学的农民，平时他也很喜爱音乐。在七十年代末顶替他父亲，才到天津穿上蓝色的铁路工装，当了一名铁路工人。结婚后没有房子住，干脆在离铁路不远的荒地盖了三间土坯房子，用石头垒了一个大院。在大院外开垦了一大片荒地种了好多蔬菜。有时候，那个铁路维修工的农村媳妇，把自己种的新鲜的蔬菜给我拿一大塑料袋子，我叫她刘姐。她说，她们在铁路旁土房里居住，在这里除了火车吼叫，听不到什么音乐，是我的每天大早在小树林吹奏歌曲，等于她与她的铁路工丈夫去剧院和音乐厅欣赏音乐了。在这里听小号演奏，还不用花钱。

使我更感动的是一位爱听高雅音乐的进城打工的农民工。有一个穿的一身脏旧的衣裳的农民工，他在南开区长江道图书批发市场干活。他最爱听我吹奏小号，每天大早为了来到小树林，听我吹奏小号，他竟多骑半个小时的自行车绕道来小树林。当我得知这个每天干活很辛苦的农民工，对高雅音乐如此地酷爱，使我很感动，他才是我的真正的音乐知音！

每次，这位农民工来到小树林，我就很热情地让他先点歌曲，等他点了几首曲子，我立刻为他吹奏，他每次都要最后要欣赏我吹奏的著名西班牙民歌《鸽子》，欣赏完毕，他很高兴地蹬上他那辆破自行车赶路上班去了，我每次望着他骑着那辆破自行车的背影，我感动地直抹泪……一个风雨无阻进城打工的农民，竟酷爱高雅音乐，追求高雅艺术，他虽然靠力气和汗水挣钱不多，甚至很贫穷，但他的精神世界是很崇高很富有的。他的进城打工生活确实很艰苦，但音乐给他带来春天般的快乐！

早晨练小号，遇到骑自行车驮载着草垛的农民

我以前刚到小树林的时候，我感觉到自己很孤独。如今，我常遇到了扫马路的环卫工，还有骑自行车驮着草垛子农民。我并结识了几位盖房子的农民工，及一个铁路维修工，还有每天绕道半个小时，酷爱高雅音乐的那位农民朋友，我不再感觉到孤独，我的心里充满了快乐和幸福。

初草于2023年8月12日天津顺通家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