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爱书 | 《九三年》

by云也退

对我而言，“厚积薄发”的意思，就是厚厚的几大本积在那里，到头来还是从一本最薄的发现了雨果。《九三年》救了他，就像朗格纳克侯爵救了那三个孩子，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当然雨果比起阿尔弗雷德·德·缪塞之辈还是要强出一大截的。雨果好像不怎么在失恋这种事上浪费感情，正义与邪恶，和平与战争，全世界受苦的人，他关心的是这些。不过，在《九三年》和《悲惨世界》之间，我肯定选前者。

就像一个习惯用吸尘器去黑头的女人，终于懂得用镊子了一样，写《九三年》的雨果，终于不再挥霍任何字词，和多余的情感。每一个人物都是必须出场的，从农妇米歇尔，到士兵拉杜。尤其米歇尔，在林中哺乳，在尸体间求救，在碉堡前悲嚎，都不是纯人间的景象，上苍刚要观摩，雨果就直接打发他去打发去做场记。

朗格纳克侯爵送上了自己，救了孩子；为此，戈万也送上了自己，顶替朗格纳克的位置坐在死牢里。第二次读时，我发现，戈万不是感情用事之人，他分得清大是大非，他知道，如果那样做，就是在以私害公，一个大反派不能因区区救人小事洗白自己，何况他还可能是在做戏，争取同情分。

可是最后，戈万宁可相信亲眼目睹的行为本身，也拒绝把那个人看作做戏。他就这么想死，否则，一旦侯爵人头落地，他将一世受良心的折磨。

（良心叹了口气说：好汉不提当年勇，本大人也有过牛哄哄的时候。）

西穆尔丹，前教士和现政委，他也想死，像耶稣那样。手下人团团围困住碉堡，敌人插翅难飞，他这大政委只要稳坐钓鱼台就够了，可他却一个人走过去，要用自己的命换朗特纳克的命。

他不是谈判专家，不使诈，不为拖延时间，他怎么说，就要怎么做。圣经里有个强大的提法，叫“交在你手里”，西穆尔丹就对侯爵的那些死士说，我把自己交在你们手里，只要你们交出你们的侯爵。

我说话驷马难追，任凭你们五马分尸。

荣誉与罪，至精至纯的钢。戈万坐进死牢，背走了朗格纳克的罪，西穆尔丹投票判戈万死刑，他知道，罪在他投票的时候移到了他自己头上。这是接力赛跑，一根棒子原封不动传到底，不是copy不走样，传着传着就走样了。

沸腾的锅里还有一把火：拉杜投了反对票，不仅反对，他还在法庭上说，不仅应该释放戈万，还要让他做全国的总司令，“如果一定要有一个人死，就请法庭拿走我，拉杜的头颅！”

在别的书里，头可以称作“脑袋”，在《九三年》里，头只能叫“头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