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爱书 | 《象棋的故事》：哪来的什么“自由的颂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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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象棋的故事》by斯蒂芬·茨威格
by云也退
没有Punch line的小说，没有大高潮，大反转，大忤逆的小说，却是最好的小说。《人鼠之间》的结尾极简单，就是佐治被工友拍拍肩膀拉走，连“篇终接茫茫”都没有；《象棋的故事》同样。B博士承认自己输了，起身走人。他的对手岑托维奇看了一看，摆出一副大度的样子说：“就一位业余爱好者而言，这位先生的天赋委实异乎寻常。”
之前读完，我只记得B博士在房间里用面包屑捏棋子，拿床单当象棋棋盘打谱的情节，因为小说里最有画面感的就是这个了。B博士没有赢下最后一盘棋，他最后做了什么，读完就忘记。甚至，我觉得茨威格有点不知道怎么结尾。
重读之后，才觉得这个有点乏力的结尾，真是很合适。
纳粹用来折磨B博士的方式：关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屋子里，让他白住白吃，就为让他无聊到发疯，这大脑沟回可谓曲径通幽。然而B博士呢，他还当真吃这套，他明白纳粹的用意，并且，真的无聊到要发疯了。
这种情感结构，这种认知模式，用一个over-educated来解释可是不够的。都说《象棋的故事》是反纳粹的，然而B博士哪里反抗了，他分明是被稳准狠地点了穴，可配合着呢。
茨威格拿B博士来自比。很有意思，他为啥不拿一个真正的抵抗者来自比呢？为啥单单设计B博士这么个人呢？因为他知道，他没抵抗，他是配合的。纳粹禁他的书，他就痛苦，纳粹逼他流亡，他就觉得无聊。迫害者采用的迫害手段，对一个心不那么重的人来说恐怕求之不得，在他或者B博士身上，却都收到了效果。
而那本象棋棋谱的出现只是个意外，它拗断了配合的进程，但并没有中止发狂的趋势，只是扭转了它的方向。B博士继续受着折磨：原本他的头脑遇到了坚壁清野的阵仗，没东西可关注，没问题可思考，因而抑郁难耐，现在有了棋谱，唯一的可以关注的东西，它就孤注一掷地扑了上去。
不知怎么就想到前几天的“墙倒了”。这有点像B博士的情况，只要有一根稻草伸进来，他就眼红红牙痒痒地一把攥住，死死不放。当然了，B博士或者茨威格还不晓得什么叫精致的利己主义，把郁闷转化成随时发送的话术，在另一个空间里赚取人心，这一套他们不懂。
B博士脱离了禁闭，来到了那条从纽约到阿根廷的船上。过去我觉得他即便不算英雄，也是个榜样，凭坚韧的意志赢得了自由。现在却不觉得了。在船上，象棋大师岑托维奇，一个跟茨威格眼里的纳粹有很多相似点的既得利益者，同B博士对弈，故意用拖慢行棋节奏来测试他。他果然又中招了，狂躁起来。
我曾为他的狂躁遗憾，觉得他没能彻底教训岑托维奇，实在可惜。但现在我明白，B博士生命中始终缺少的一课，是淡漠，是忽略，是自我抽离。这种能力的缺乏，跟迫害无关。
不用说可歌可泣了，B博士在他自己的经历里，没有展示出任何让人能感动的东西。这也是茨威格对自己暗淡的看法。他也许是踌躇了很久，才给了小说那样一个结尾的：他无法安排一个战胜岑托维奇、众人庆祝胜利的结尾，或者一个即便不胜却能慰藉众人也慰藉读者的结尾。他甚至无法安排一个悲剧结尾，比如让B博士瘫倒在地，病发身死，从而让人恨透岑托维奇，也恨透纳粹。
他是伤感的，伤感于自己在那样一种“迫害”下面，七荤八素地活了下来。在他的心里，憎恨的能量远远不及伤感。
他只能让B博士做出那样一个结束动作：在魂不守舍中认输，接着宣布，这是他人生的最末一盘棋。这是一个无法战胜自己、因而也无法成长的人。《象棋的故事》无关反抗，也无关什么“自由的颂歌”，它的主题是无法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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